“阿音,过来陪我下会棋。”公主半倚棋台,若无其事道。
正在练字、略显入神的嗣音,笔尖停驻,抬头看向公主,公主眉目含笑地看着嗣音,似无事人般。
几日以来,公主谢绝见客,与嗣音待在内院,哪也不去。
以往她会与刘付楚歌对弈。自监牢出来之后,嗣音就再没见过刘付楚歌。
嗣音连早朝、早课,皆没有上。实则,公主将嗣音软禁于她的内院。
嗣音缓缓起身,前去,在公主对面坐下。
“我没下过围棋。”嗣音落坐,轻声道。
嗣音垂睑,看着棋盘,看不出情绪。公主伸手,轻抚嗣音左颊,柔声道:“无事,围棋,随心落子。”
嗣音轻喃了句:“随心……”
公主执嗣音一旁的白子,在棋盘四角,落下四个白子,示意让嗣音四子。
嗣音执白子,随意在棋盘中心落下。
公主倒是很随心的模样。公主在众目睽睽下,将嗣音从婚礼上,软禁于自己府上。
目下,外面怕是早已满城风雨了。不知传成什么样了,不仅公主,饶是嗣音怕也要多几个头衔了。
公主却毫不在意的模样,似她的内院般,将所有一切,都隔绝于外面的世界。
此消息一出,皇宫怕是也已经炸锅了。可偏偏她是长公主,皇上皇后的心尖宠爱,莫说她一个“安乐侯”,饶是她将半个皇城的男子,囚于府上,也没人敢吱声。
与公主,就这么安静、简单的生活下去,没有旁的任何牵绊,嗣音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她们之间,却已经多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嗣音无法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不真实的“安静生活”。
嗣音本就无经验,加之现下心不在焉,棋盘上,一来二往,不消半个时辰,嗣音便被公主“打”的落花流水。
“我甘拜下风。”嗣音垂手道。
公主轻倚池塘畔的凉亭中,略显慵懒地,往池塘里,抛鱼食,橙红色的鲤鱼,煞是好看,环绕在亭下,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
“阿音,阿音……”公主轻笑着,唤道,声音清泠。
嗣音执浇花的水壶,环绕在公主院落的花丛间,垂睑、浇水。
嗣音偶尔抬头看向公主,微扬嘴角,神色略微飘忽。
日色缓慢西斜,另一边天际,浅浅显出一轮圆月。不觉中秋团圆日将至。
嗣音微微抬头,看向天边那一轮浅淡圆月。
谈何团圆?不知府上怎么样,不知子聍怎么样了,是否在府上殷殷期盼她回去,却又无计可施。
嗣音沉思,一路浇水,脚步下意识迈得,离亭子远一些。
转角处,公主忽然出现,伸手环住嗣音,嗣音一个踉跄,差点没抓稳手中的浇花水壶,却不及,水已经略洒出,落在了公主衣衫。
嗣音略微推开公主,轻道:“弄湿你的衣衫了。”公主却不肯松手,脸颊贴着嗣音脸颊,目下反倒真正像个单纯黏人的小白兔。
“怕什么,湿了,你便帮我换了去。”公主轻笑道。
嗣音内心微颤,不太敢看公主,反手拉着公主,往回走。
将水壶放下,拉公主回到内室,并帮她取来干净衣裳,让她换上。
公主却张来手臂,道:“你帮我换。”
嗣音动作微顿,半晌,放下衣裳,便上前,轻手帮她褪去外衣。
嗣音刚欲取外衣,给她换上,却听公主道声:“里衣也湿了。”
嗣音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虚实,便只好连里衣也帮她褪下。
目下,公主单着一件内襦,曼妙身姿若隐若现,嗣音低头不敢看,正欲转身。
却因一瞬跌入公主柔软的怀里,落入一个略带泪意的深吻里。
嗣音似一瞬跌入公主眼底的深潭,被汹涌波涛、窒息之感给包裹。
夜里。
嗣音在公主怀里,长久地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转念之余,嗣音极轻的动作,将公主的手从自己身上放下。
嗣音起身,轻步浅踏,走出来房间。
殊不知,黑暗中,公主睁开一双清明眼眸,眼里情绪不明。
嗣音步上高阁,立于亭中,飘忽的眼神落在无垠的夜色中,长久地沉默。
一道轻浅脚步声,静谧之下,尤为明显。
脚步声上至亭中,嗣音却未曾回头,就连侧脸也半隐于黑暗中,公主目下竟看不出嗣音是怎么想的了。
嗣音如此反常,究竟是因为将她拘于公主府,还是另有事情,难道嗣音听到了什么……不,不会的,公主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却不禁揪着一颗心。
忽闻嗣音声音缓缓传来,在夜色下有些飘忽,不尽真实的感觉,“明日是中秋,我也该回家了。”
“家……”公主自喃,略显失神。
“慢着。”公主拉住欲迈下阁楼的嗣音。
不及公主开口,嗣音复道:“你我都心知,不可能一直维持这个现状。”声音竟莫名一股寒意。
公主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嗣音,竟是一直以来与她亲密无间的嗣音。
不知为何,自信如公主,也在恍然间,变得有些脆弱无主了。
感觉眼前的嗣音,似蒲公草,一阵风,便会从她眼中消失,伸手也抓不住。
“为何不可?”公主依然拉着嗣音手腕,缓缓问道。
“以前或许可以,如今却已经变了。”嗣音答道。
“如何变了?”公主反问。
嗣音不语。
“你不是说,我便是你的家。”见她不语,公主复问,声音竟有些微颤。
嗣音目光虚设,并未看公主,仍然默不作声。
“你看着我,你告诉我,如何变了?你心里究竟有何事?”
“没有。”嗣音伸手,微使力,拉开公主紧握的手,复迈开步子。
“阿音,阿音……”公主空着手,在半空中,连声唤道。
一声声唤,似被夜色打得七零八落,散在夜色中。
嗣音不停,似若罔闻。
“阿雪。”忽而一声唤,从身后传来。嗣音一瞬停驻,被这一声带着颤抖的呼唤,打在心上。
“我是梅姐姐。你不记得了吗?”
“没有变,我还是你的梅姐姐。”
嗣音不敢回头。
嗣音只怕被公主看见自己满含热泪,嗣音怕自己功亏一篑。
只闻那串轻浅脚步声,下至自己身后。
“就这样,就这样待一会”。
嗣音夺声道。似知道公主的下一步动作,会使嗣音转身看着她。
公主轻轻伸手环住嗣音,头埋在嗣音颈弯,嗣音强住自己不要颤抖。她们就这么静静地待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嗣音缓缓道:“明日,容我先回去。”
公主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不问缘由,她会在府上等嗣音回来。
“那时我几岁,你几岁?”嗣音的声音复轻飘飘传来。
公主抬起头,下颌抵于嗣音肩上,唤着嗣音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当年,你六岁,我九岁。”
“和我说说,当年,我们是如何遇见的?”嗣音轻声问道。
公主轻轻松开嗣音,反手拉着嗣音,明明走回了内室。
两人躺会床榻,公主依然环嗣音在怀中,似讲睡前故事一般,与嗣音,娓娓道来。
公主不知说到哪里,嗣音亦不知听到哪里,直至两人双双入睡。
翌日,一早。
嗣音离开公主府,返回府上。
公主在嗣音离去后,缓缓睁开眼睛,对着空气,晃神许久。
首先发现嗣音的,是早起的刘伯,嗣音不在,府里一片沉寂。
嗣音一回来,府上便炸开锅,刘伯高兴地准备了一桌子早饭。
所有人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沉浸在嗣音回来的欢快氛围中。
饭桌上,嗣音看向钟子聍,虽眉宇间带着一丝愁色,却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钟子聍已将发髻挽起,绾了个随云髻,如云盘回,凌托顶上,摇而不脱落。察觉嗣音的目光,真有了新婚女子的娇羞,低下头去。
嗣音吩咐道:“刘伯,劳您安排下去,今晚府上设中秋宴,全府上下所有人,一同在府里赏月。”
“是,侯爷。”刘伯随即应道。
众人闻言,面上皆露出期待的欢喜之意。
侯府,中秋晚宴。
全府上下,包括所有下人,皆齐聚一堂,坐满三桌人,府里厨子做了满满三桌的好菜。
嗣音还备好人手一份的红荷包,开饭前,给每人派了一个节日利是。
嗣音朝大家,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晚,中秋佳节,大家不必拘谨,既然你们在候府,候府便是你们的家,今晚尽可开怀畅饮,尽兴而为。”
钟子聍、寄奴分别立于嗣音左右身畔,与嗣音一同举杯。
闻言,大家便都起身,朝嗣音举杯,齐道“我们敬侯爷!”
“中秋安康!”嗣音复道。
“中秋安康!”众人随之道。
语罢,嗣音满饮此杯,众人亦随之,满饮此杯。
嗣音同时挡下钟子聍的手,饮完一杯,拿过她手中的举杯,复一饮而尽。
待到复落坐,嗣音回头,柔声道:“你怀有身孕,不宜饮酒。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不必拘谨,身子要紧。”
钟子聍忽而脸染红霞,低眉间,轻点了点头。
嗣音食指刮了刮她的脸颊,轻笑道:“何时变得这般温顺了?”
钟子聍出手,轻锤嗣音肩头,娇羞道:“你莫要笑话我了。”
嗣音轻笑两声,随后,为她夹菜,嘱咐她多吃点。
转头,也帮身边的寄奴加菜,寄奴忽而抬眸,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寄奴一直是以贴身侍人自居,已忘记自己也是小主、嗣音侍妾的身份。
嗣音朝她笑道:“吃菜,别只顾着低头扒饭。”嗣音心里失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左拥右抱?
晚间。
嗣音踱步至钟子聍院落前,止步看着屋里偷着暖黄烛光。
嗣音并未打算进去,她的房门,却在此刻,应声而开。
钟子聍似乎也没想到嗣音会来,抬眸,有些惊讶地看着嗣音,于是,嗣音便慢慢踱步上前。
钟子聍让身,迎嗣音进去,随即,便为嗣音泡茶。
嗣音开口道:“不必忙活,你坐下吧。”
嗣音说话间,她已沏好一壶茶,端过去,便在嗣音对面坐下。
她为嗣音倒了一杯茶,轻放至嗣音面前。嗣音抬手,屏退下人。
嗣音也不着急说些什么,垂睑,抿一口茶。
钟子聍倒先开口,轻声问道:“你可会讨厌我,还有……”
只见她欲言又止,低眉,掌心轻抚自己未隆起的小腹。
嗣音看着她,轻摇了摇头,道:“入了我家门,便是我的人,不管是你,还是你腹中的胎儿。”嗣音什么也不问,只说了这一句。
钟子聍潸然泪下,怔怔地看着嗣音,说不出话来。
嗣音敛眸,表情忽而凝重下来,钟子聍察觉嗣音情绪的转变,轻擦了泪,不明地看着嗣音。
“有一事,应要让你知道。”嗣音凝声道。
“何事?”钟子聍轻声问道。
嗣音起身,拉钟子聍入内室,钟子聍不明地跟着嗣音,神色略显紧张。
嗣音回身,站定,随即伸手解衣衫。钟子聍见状,一阵紧张,屏息凝神,看着嗣音,脸染红霞。
下一刻,却瞠目,惊讶地看着嗣音。只见嗣音敞开衣襟,露出裹胸一角。
钟子聍怔怔地看着嗣音,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颤抖着伸手,轻轻覆上嗣音胸前,指触传来的触感,给了她确凿的答案。
钟子聍忽而缩回手,嗣音拉起衣襟,整理好衣衫,缓缓道:“不管你能否接受,既你已是我的人,我便会护你周全。”
“那皇表姐也知道……”钟子聍问道。
嗣音缓缓点了点头。
嗣音转身转身离去,钟子聍忽而由身后,拥住嗣音,轻声道:“无论你是男儿身女儿身,我喜欢的只是你。”
嗣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转身,握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其他的都不用去想了,你安心将孩儿生下来。”
似犹豫了半晌,钟子聍忽而轻声道:“今晚,你能否留下?”
嗣音想到,自己欠她一个“洞房之夜”,以堵悠悠众口,嗣音便缓缓点点头。
夜里,钟子聍依偎在嗣音身旁。
轻声问嗣音:“皇表姐,如何会让你回来?”
嗣音轻描淡写道了声:“候府上下,左右几十口人,谁来养活?”
“别多想了,早点睡吧。”嗣音复道。
虽轻描淡写,掺着玩笑意味,却是实话。嗣音还在心里踌躇,如今,她有何理由再回去?她如何还能回去?她身后还有这么多人需要她来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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