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又是一年。
皇上发起一年一度的春季狩猎。偕一皇子公主、王公贵族、组织大队兵马,外出射猎。
这是历代君主都遵循的传统,利用每年固定的大规模狩猎行动来训练军队。
狩猎活动可以练兵,可以娱乐,还可以选拔人才。
嗣音没想到,一年之后,自己又回来了蒙古,今非昔比。
皇族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男丁策马,女眷乘车,队如长龙,不见尽头。
队伍浩浩荡荡,行进月余,到达蒙古,入驻蒙古王毡,由蒙古王接待。
皇室与蒙古族碰头,领头的皇上与蒙古王,侃侃而谈。那依诺站在蒙古王身侧,不知他是否有留意到人群中的嗣音,见他不动声色,镇定自若的模样。
蒙古王领皇族一众,入蒙古王毡,稍作休息安顿。晚上,由蒙古王设宴,为皇族接风洗尘。
嗣音对这一切都无比熟悉,呆在帐篷内,嗣音枕着手,躺在榻上,记忆纷至沓来,才一年光景,竟恍如隔世。
嗣音被安排的帐篷,距离公主,可谓是一南一北,公主入住的帐篷在女眷范围。
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大段时间里,嗣音都要因为避嫌,而无法靠近公主。想到这里,嗣音就感到一阵不悦。
接风晚宴。
晚宴依然设在蒙古猎场,幕天席地,满天星斗,场内篝火通天。
皇上坐于猎场正上座,蒙古王在侧,其他席位依次,围猎场,依次排开。目下已座无虚席。
嗣音在位置上,托着脸,手撑在桌上,不情不愿地看着对面,隔着一个猎场,看去女眷座席间,公主一道小小的身影。
宴席开始。
嗣音已经轻车熟路了,随手倒一杯马奶酒,自顾地喝起来。
嗣音将那把血玉马头琴带来了蒙古,此刻,亦带来了这个宴会。
曾几何时,嗣音是蒙古宴上的聚众焦点,她与哥哥恣意挥洒,弦琴起舞。
宴上,不一会儿,身姿婀娜的侍女,依次排列,款款而来,为宴席呈上美食,让人赏心悦目。
下一刻,一道倩影,从众美女之中,脱颖而出,飞身而入猎场,一瞬间,吸引住了在场之人的所有目光,成为聚众焦点。
只见一位蒙面女子,女子身形轻盈,似习武之人,身段曼妙,在场上跳起一段美仑美奂的异族舞蹈。
舞步转至上席,首先为皇上献上一段哈达,然后依次舞至各席位,为在场的皇族宾客,一一献上哈达。
舞至嗣音席位,很明显,该女子身形一顿,险些摔倒,这不应是习武之人,或舞者会犯的失误。
嗣音起身,定睛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眼,让嗣音大惊失色,险些在众人面前,失了方寸。
嗣音速度敛了心绪,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蒙面女子为嗣音献上哈达,转身舞至下一个席位。
饶是如此,钟子聍还是留意到了嗣音一瞬间的异样,心里暗骂一声好色之徒,却又向蒙面女子投向忿恨的眼神,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狐媚子。”
嗣音转瞬,拿出来马头琴,起身为蒙面女子的舞蹈,伴起了奏乐。
忽而一道清澈琴声,清晰地落入在场之人耳中,一时间,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了嗣音身上。
众人各怀所思,连皇上也饶有意味地审视着嗣音。
嗣音一脸骄傲地向公主投去一个眼神,转瞬移开,却不小心撞见钟子聍投来的意外目光。这下误会大了,她该不会以为自己在看她吧,嗣音如是想,暗暗捏了把汗。
蒙面女子献完哈达,回身,萦绕着嗣音,翩翩起舞。嗣音琴声与蒙面女子的舞姿,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赏心悦目。
曲罢,龙颜大悦,当即赏赐,蒙面女子上前默声行礼。
那依诺起身,解释道:“禀皇上,这位是舍妹,父亲的义女,她无法开口说话,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皇上一阵惋惜,抬手示意道:“无妨。”
晚间,宴会结束。
嗣音一直在帐内踌躇,不知该不该出去,找那依诺,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而,帐外传来“布谷,布谷……”
嗣音惊觉,这是她曾和哥哥的接头暗号,如果说除了哥哥,那就只有一人知道。
嗣音揭帘而出,循着声音,来到一片草木掩映的空地。
只见那依诺,偕一名蒙面女子,站在不远处。
蒙面女子抬手揭开面纱,飞奔上前,一把搂住嗣音,不一会儿,嗣音感觉颈弯有了点点湿意。
蒙面女子不是寄奴,还能是谁呢。
嗣音也不禁湿了眼眶,伸手轻拍了拍寄奴的背。
待寄奴起身,嗣音伸手握着寄奴的脸,不禁上下打量。
三年不见,寄奴长大许多,一身舞姬装扮,眉眼多了几分妩媚动人之色。
“当年你突然失踪,究竟去了哪里?”回应嗣音的仍是一片沉默。
那依诺道来:“雪儿,你离开之后,我有一日策马,竟然在天坑前,遇到了奄奄一息的寄奴,我将她带回王毡救治,她醒来后,便留在了王毡。”
嗣音大惊失色,喃道:“天坑。你为何又会出现在天坑?”
嗣音问完,见寄奴眉头紧皱,满眼是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嗣音表达。
嗣音想,如果是落下天坑,又是何人所为?寄奴竟生生爬了上来,寄奴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痛楚,想到这,嗣音便觉痛不可遏。
伸手,将寄奴揽入怀中,潸然泪下。“我可怜的寄奴。”
待两人松开,稍微平复。
那依诺问道:“雪儿,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怎么说呢?哪还有什么好与不好?她还能再不好吗?
若说好,那便是遇到了阿瑶。嗣音如是想。
嗣音摇摇头,嘴角微扬道:“我还好,受了哥哥的爵位,入住哥哥的府邸,安然无恙。”
嗣音转念对那依诺道:“寄奴既已回来,我想将寄奴带回都城。”
嗣音又问寄奴道:“你可愿与我回都城?我自会护你周全,不过都城的生活,却与这里全然不同,草原尚可以自由自在,在都城却要一切谨慎,小心翼翼。”
寄奴待嗣音说完,用力地点了点头,义无反顾。她灼灼的眼神,似告诉嗣音,她一直在等着嗣音。
“阿诺,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这段时间,寄奴仍先留在王毡,返程之时,我便带上她一起回去。”
“雪儿,说什么麻烦,你需要的,尽管说一声,包在我身上。”
那依诺一向重诺,一句“包在我身上”,让嗣音动容。
嗣音复道:“我不便在此久留,寄奴你先跟阿诺回去。”
寄奴点点头。嗣音看他们一眼,便转身回去了帐篷。
夜里,嗣音辗转,实在睡不着。
起身,出去帐篷。费了好大功夫,躲过巡逻的士兵,来到女眷帐篷范围。
嗣音才惊觉,自己压根不知道公主入住在哪个帐篷。
这个念头刚落,却看见一个帐篷外,掌了一盏灯,嗣音悄悄走上前,闭上眼睛,直至闻见熟悉的香气,嗣音才敢走进帐篷,保险起见,还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
帐内,香炉燃着梅香,轻烟袅袅,黑暗中,嗣音慢慢摸索床的位置。
身子不小心撞到什么,嗣音轻吃痛一声。越靠近床,越闻见那抹熟悉而柔腻的梅香,自公主身上传来,更为细腻,惹得嗣音更为沉溺。
纵是冒着天大的危险,嗣音也要前来,便是早已习惯有阿瑶在身边,现在阿瑶不在,她便开始睡不着了。
嗣音摸过去,在阿瑶身旁躺下,阿瑶里衣衣料轻滑,嗣音轻悄悄伸手,滑入,环住公主的柔软无骨的身子。
她吸气,用力地闻了闻阿瑶身上香气,才一脸满足地闭上眼睛。
阿瑶转了个身,顺势将嗣音揽入怀中,继续睡。似习以为常。
嗣音却没那么好过了,嗣音伏在公主怀里,脸颊不经意触及一片柔软处,挺着身子,只觉血倒流至脸颊、耳根,一时间,嗣音浑身滚烫起来。
公主似乎满意地动了动,抱得更紧了。
无奈嗣音睁眼至凌晨,顶着一对熊猫眼,又灰溜溜地回去了自己帐篷。
翌日。
狩猎正式开始。
嗣音似当惯了这闲散侯爷,便不参与到狩猎。
狩猎大会,是四位皇子的主场,嗣音就不掺和了。
其实是守孝以来,嗣音再也没有碰过箭,也没有策马飞驰。
但嗣音还是跟进了森林,她想去看看昔日的狼窝和那匹母狼。
刚到狼窝所在处,就碰上同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大皇子的箭,已朝护着狼窝的母狼,离弦而出。下一刻,寄奴一跃而起,用身体挡住母狼。
嗣音一把夺过身旁之人的弓箭,弯弓射箭,一气呵成,生生将大皇子的箭一穿而过,救下了一人一狼。
母狼龇牙咧嘴,目似火烧,震慑力丝毫不输当年。
一位护卫从树上取下两把相穿的箭,呈给大皇子。
众人见此,惊讶地将视线投向嗣音,心里不禁叹道,不愧是将门之后,甚至不输当年大将军的风彩。
三皇子怒斥道:“不要命了吗,大皇子的箭,你也敢拦。”
“殿下,息怒,您看这母狼,一大家子,若突然失去了主心骨,无疑是将它们闭上绝路。众生皆有灵,还请大皇子高抬贵手。”
一道掌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子,剑眉斜立,身形高挑,一身黑色女将军服,完美地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拍手称好。转而,她才一一与各皇子行礼。
早就烂大街的名言了,嗣音不觉得哪里好,不过实话实说。
那名女子似乎毫不忌惮几位皇子。几位皇子竟也没有找她麻烦。
行礼到公主,只见她直接走至公主面前,目光灼灼,唤道:“瑶瑶。”
公主竟回应道:“楚歌。”
众人似不觉得反常。惟嗣音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炸锅了。未注意到公主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嗣音。
“刘付副将,也准备参与狩猎吗?”大皇子问道。
听到“刘付副将”这个称呼,嗣音倏忽抬眸。
只见被唤作“刘付副将”的她,闻言,摇了摇头,道:“我有事。”她的有事就是缠着公主吧。嗣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面上却还要保持云淡风轻。
想来,该女子应是当今的刘付副将,刘付大将军长女,刘付楚歌。年纪轻轻,便担任副将,亦是有着过人之处。
那就意味着,刘付叔叔,目下也在草原。他们应是从平定的城池,赶过来猎场。嗣音想,自己该拜访一下刘付叔叔了。
嗣音上前,扶起寄奴。
旁人一阵窃窃私语,道是小侯爷真懂得怜香惜玉,为英雄救美,不惜拦下大皇子的猎箭。
一众皇子及随侍,已调转马头,转阵别处。
钟子聍冲上前,冲寄奴破口骂道:“贱奴才,皇室的猎箭你也敢阻拦,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作势抬手打向寄奴。
嗣音闪身,挡在寄奴身前,冷声道:“皇室的猎箭是我拦的,郡主这一声贱奴才,莫不是在教训在下?”
钟子聍语塞,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刘付楚歌与公主一道看过来,刘付楚歌似轻微地打量着嗣音。
嗣音将寄奴交给那依诺,看了一眼钟子聍,随即朝公主所在方向,点了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嗣音转身之际,一个眼神落在了,刘付楚歌握着公主的手上。那个眼神似方才的箭,能将她的手看穿,刘付楚歌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接受到一阵无名之火,嘴角微微抽搐。
嗣音漫无目的地走,心里很乱,只想马上离开那里,便在一处草坡上坐下,极目眺望。
不知什么时候,那匹母狼忽然出现,坐在了嗣音身畔,长长地低嚎一声,似在跟嗣音示意。
嗣音惊讶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覆在它背上,轻轻抚摸。
它只是起初呜咽一声,很快便适应了嗣音的触摸。嗣音喃喃自语道,似在和她说,也似和自己说。
“你不用去看着你们的孩儿们吗?”
“也是,要让他们学会独立,自力更生,不能总依赖你。”
“否则有一天,你忽然不在了,它们便会一蹶不振,失去了自理能力。”
“当然,我不是在诅咒你。”
“还是希望你可以在它们身边,呆的久一点。”
“因为总有一天,它们要孤军奋战,孑然一身而无所依靠。”
“终有一天,它们会独自,毫无意义地活在这世上。”
“不,或许也不是毫无意义。”
“它们会遇到另一只公狼,或者母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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