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明堂。
太学为最高学府,学生名额甚少,且只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女。梅朝不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故太明堂学子,男女均衡。
嗣音发现,长公主、钟子聍也在其中,嗣音自然不觉惊讶,以她们的身份,饶是比嗣音,也更有理由出现在太明堂。
而钟子聍刚好在嗣音邻桌,真是冤家路窄,她显然比嗣音先行,有此念头,忿忿然瞪嗣音一眼。
嗣音不经意,对上公主的满含笑意的如水双瞳,嗣音不禁想起,独独记得的,那日脸颊缱绻的暖意,似被抓包,嗣音仓皇收起视线。
“何以为师?”太师抚须,问道。
问题之敏感,分分钟得罪太师,罚戒尺,抄经书,不在话下。
“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见一人踊跃起身,争作出头鸟。
左右嗣音是不会开口的,缩了缩脑袋,伏在案上,掩于前桌身后。
刚好被钟子聍撞见,便又是一阵嗤之以鼻。
“非也,非也。依你之见,岂非人人而为师?师哉,桐子之命也。务学不如务求师。师者,人之模范也。”另一人起身,咬文嚼字道。
太师复问:“大皇子可有何高见?”
大皇子起身,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大皇子妙言要道,气宇不凡。
太师抚须,点点头,缓缓踱步而至,嗣音避无可避,被太师点到。
“你今日新入学,可有何新见解?你便一道介绍自己。”
嗣音缓缓起身,边自介,边在脑子里迅速搜索,学过的古文。“在下复姓闻人,名嗣音,见过太师,见过各位同窗。”嗣音不卑不吭道。
于古代,说嗣音目不识丁,胸无点墨,也不为过。庆幸自己是将门之后,还有个理由傍身。
在嗣音以为自己要下不了台之际,灵光一闪,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堂上一阵惊异。
连太师也不禁叹道:“好一个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何以为师,如是而已。”
嗣音坐下,却不露喜色,略显垂头丧气地伏案。嗣音本就胸无点墨,目下是出尽风头,接下来,该如何蒙混过关?
太师还布置了作业,应时作诗。这是什么主题,还不如直接说“无题”。嗣音没想到,来到古代,也要面临作业的这一大难题。
下学之际。
嗣音发现,自己的马不见了。形同现代的放学,自行车被偷了,或被放了轮胎气。嗣音啼笑皆非,只得徒步而归。
嗣音仍旧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跟个没事人似的。
一辆熟悉的马车,在嗣音一旁停下。嗣音无须侧头,便已猜到是谁。
门帷被轻轻掀开,里面一道如水嗓音,飘然而至,“阿音,你上来吧。”
嗣音犹豫半晌,便踏上马车。
嗣音在公主一旁坐下,公主以手绢,轻轻覆上嗣音的嘴角,嗣音“嘶”一声抽痛,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倒了是我疏忽了,送去荔枝过多,岂知你如此贪嘴?”公主轻笑道。
嗣音顾左右而言他,道:“公主云英未嫁,与我‘一介男子’,共乘一辆马车,不怕惹人非议吗?”
长公主,双十年华,云英未嫁,因嫡长,得圣宠,可自选夫婿。
公主倒是一脸云淡风轻,道:“若惹人非议,便选阿音为驸马,可好?”
嗣音闻言,不禁一惊,呆呆看着公主,只觉耳根发烫。
嗣音故作轻巧,复问:“嗣音昨日,可曾对公主胡言乱语?”
嗣音不知,昨日,她握着公主的手不肯松开,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尽数落入公主耳中。公主才知,初雪如何成为今日的嗣音。
公主却只摇摇头,道:“你只是乖乖伏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像个小猫儿一样。”
嗣音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公主口中的是自己。
刚到家门口,便看见马,自己回来了,安然的站在府邸门口。嗣音无奈地摇了摇头,似猜到是谁。
午后。
高阁之上,一个又一个纸团子,从门帷的缝中,抛出,顺石阶骨碌骨碌地,滚几圈,方落定。
刘伯和锦字,在楼下,一脸无奈地候着,默默收拾纸团子,却束手无策。
一只纤纤玉手,拾起其中一个纸团,展开。诗倒是好诗,就是字,有些不堪入目。
嗣音,只见公主一手撩开门帷,一手拿着一张被揉皱的白纸。
门帷落下,寒风被挡在门外。不觉已是岁暮。
嗣音一把夺过白纸,藏于身后,才觉多此一举,又讪讪抽回手。
《雪梅》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刚赴完初雪梅宴,一首《雪梅》,最是应时应景。
嗣音再低头看去,她似被狗啃过的字体,真是暴殄天物!
嗣音讪讪地看向公主,公主忍俊不禁,拉嗣音坐下,公主亦在旁坐下。
公主先纠正嗣音执笔,随后,握住嗣音执笔之手,轻带着嗣音落笔。
公主身上细腻柔和的梅香,轻飘飘传来,嗣音不禁失神,下意识捕捉阵阵传来的香气。
公主如水嗓音,在嗣音耳畔响起,“凝神。”
嗣音仓皇收神,侧头看去,近在咫尺,公主,皮肤如雪一样,凝固在脸上,嘴唇红润明亮如用朱色点染。
嗣音不禁凝着公主朱唇失神,不觉间,朱唇已面向自己。
嗣音抬眸,对上公主剪水双瞳,鬼使神差道:“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脱口而出,方大惊失色。
公主闻言,也不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公主,我……”
“阿瑶。”
“啊?”
“昨日,你便是如此唤我。”
“我可以亲你吗?”
“不行。”
“……”
“你还没把字练好。”
嗣音执笔,朝公主抬手,道:“带我。”公主轻握嗣音执笔之手。
直到嗣音觉得,虽不能称之为好,却较之最初,好很多了。
嗣音抬眸,看向公主,直至公主,轻点了点头。得到公主的肯定,嗣音窃喜似得到糖果的小孩。
嗣音凝神,唤道:“阿瑶。”
公主凝眸,满含笑意,看着嗣音,嗣音从未见过这般似水温柔的女子。
嗣音失笑,道:“先存着吧。”临阵,胆怯了。
嗣音虽来自民风开放的现代,却也不曾与女子这般亲近。但嗣音一直认定,爱是没有界限的,穿越时空地域、种族肤色、信仰传统、年龄性向,拨开孤独的层层迷雾,源于内心的深处。
新年、将至。
刘伯不敢在府上张灯结彩,为免嗣音触及伤心事。
故而新年将至,直至街上开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直至朝堂上,皇上下旨明日开始闭朝,直至元月十六,恢复早朝,嗣音才后知后觉。
嗣音嘱咐刘伯,道:“刘伯,安排府上贴上对子、挂上红灯笼吧,有劳你了。”
“少爷哪里话。刘伯这就去办。”
嗣音在院子里,执笔,亲手提字两对红灯笼,一对挂之高阁,一对拎去公主府上。
“你们看,怎么样?”嗣音拎起一对灯笼,朝忙进忙出的刘伯和锦字,问道。
得到的定是肯定答案。
不过,在公主的指导下,嗣音的字,日益精进,却是真的。
嗣音欣然,拎着一对红灯笼,前去公主府,模样煞是好笑。
嗣音已熟门熟路,直入内院,下人也熟悉嗣音的出现,不曾阻拦。
“公主,可曾起身?”嗣音问公主近侍。
“公主尚在梳洗。”侍女意欲通传,嗣音制止。
嗣音搬来扶梯,登上梯子,将灯笼挂在公主内殿的梁上。
低头便见,公主皱眉看着她。嗣音粲然一笑,缓缓下来。
手上还有一个灯笼,凑上前给公主看。
“你看,我亲手提的字。这个我也给你挂上。”嗣音意欲将梯子移动,再次登上。
公主夺过灯笼,交给下人,拉着嗣音,便步入殿内。
嗣音才发现,公主还是一身单衣,长发披落。
嗣音伸手环住公主,将脸窝在公主颈弯。
“怎么了?”公主问道。
“昨晚没睡好。”嗣音轻轻蠕动两下。
“要睡到榻上睡。”
公主索性不再梳妆,拉着嗣音,回了榻上。
紧张到,嗣音忘了脱下外衣,便已公主躺上床榻,双手环住公主,窝在公主臂弯,衣料摩擦间,嗣音感觉公主身子,柔若无骨一般,很是柔软舒适。
闻着公主身上细腻的幽香,嗣音竟真的睡了过去。
在公主身边,竟一觉无梦,睡得格外安稳。
直到鼻尖闻到,房间里氤氲甜腻的香气,嗣音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公主正坐在房中,盛粥。嗣音一跃而起,赤脚奔下床,本没用早膳,直接跑来公主府,目下只觉肚子空空如也。
“哇,栗子粥。”
“先把鞋穿上,地上凉。”
“太麻烦了,又没有人字拖。”
“人字拖?”公主问道。
嗣音惊觉失言,讪笑道:“没,就是一种便鞋。”
嗣音只得回身去穿上鞋,洗漱一番,整理好衣裳,才乖乖坐下。
公主便递去一碗栗子粥,嗣音很是喜欢甜糯的栗子粥。
“惟阿瑶府上,能熬出这般软糯软糯的栗子粥。这是谁熬的,我跟阿瑶讨来我府上,日日给我熬些?”嗣音抿着嘴蠕动,像是吃米糊的小孩。
“你可要将我讨去?公主府可要无主了。”
“阿瑶,是你熬的?”嗣音惊喜地看着公主。
公主点点头,眉目柔和道“你想吃,过来便是。”
除夕夜。
家家户户都在家吃团圆饭,街上没有几家店开门。
嗣音道自己去公主府上,过除夕夜,刘伯和锦字早习以为常,便会先行用膳,不必一直等着她。
嗣音孤身来到醉仙楼,好在这里,今日不打烊。
嗣音坐而独酌,她一点也不想回府,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回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旁人最欢喜的日子,却是她最痛苦的日子。在那个新年后,她接连失去了两个,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三年了,在外人眼里她闲云野鹤、云淡风轻。
于内,多年前,策马,那无数弯刀一般的疾风,早已将她的心,切割得体无完肤。
嗣音一壶接着一壶,直到入夜,直到醉仙楼打烊,直到她一步一踉跄,三步一跟头。
不知何时,竟下起雪来。雪地里,她仍旧摔了几个跟头。
竟迷迷糊糊,让她摸回了府,彼时,已是摔得到处淤青,磕破头,见了血,嗣音扯衣袖,胡乱擦了一通。
远远地,看见一道身影,执伞,立于雪地,自己府邸门前。
嗣音醉眼朦胧,看着那道细小身影,在视线里晃晃悠悠,越变越大。
直至身影,立于眼前,执伞撑向嗣音。
嗣音斜倚在墙边喘息,一阵恶心涌上喉咙,转身,扶墙,干呕了一通。
“不要靠我太近,以免弄脏了你。”嗣音用力挤出这一句。
“在公主府,过除夕夜。你何曾前来?”嗣音听出,公主如水嗓音,因她有些颤抖。
“我猜你可能入宫过团圆夜,便改道了。”嗣音信口胡诌,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
实则,公主在府上等候了嗣音一夜。
公主伸出手绢,轻轻擦拭嗣音额头,磕破的伤口上,残留的血迹。
嗣音握住公主的手,轻道:“别弄脏了你的手绢。”却已来不及,绢上赫然一抹鲜红血迹。
嗣音意欲挣扎起身,回府。
公主揽过嗣音,搀扶她,回去府上,不教侍人帮扶。嗣音侧目,凝视,公主背影带着不容置喙之感。
回到府里,嗣音自顾,边脱外衣,边随手一丢,最后连鞋也一甩,打赤脚,跌跌撞撞地走上阁楼。
公主命侍人在楼下候着,她随即跟上阁楼。嗣音阁楼,至今未有他人上来过,惟独公主。
嗣音上来,便蜷缩在软垫上。公主点起暖炉,复罩上罩子,暖意从罩子的镂空处,四溢而出。不一会儿,楼阁便暖了。
公主倒了一杯凉水,湿了手绢。扶嗣音坐起身,抬手,轻轻擦拭嗣音脸上的污垢。水的凉意,经手绢传来,在嗣音脸上游移,让嗣音清醒了两分。
见公主,为自己细细擦拭脸颊,下颌微仰,脸庞泛着柔光。
嗣音唤道:“阿瑶。”
“我现在想要兑现。”语罢,不及公主反应,便付诸行动。
伸手,拦腰一使力,便倾身含住,眼前柔软水润的朱唇。两人浑身微颤,似触电一般。
公主滑落肩衫,嗣音隔着薄薄里衣摩挲,两个身子紧紧贴合,发热、滚烫。
嗣音全无经验,目下不过酒壮怂人胆,嗣音便如吮吸糖果一般,汲取她双唇的“甘甜”。
直到靠在公主怀里,沉沉睡去。公主目下清醒,看着怀里浑身是伤的嗣音,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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