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嗣音竟在此番情景下,朦胧睡去。再醒来时,天色已蒙上一层浅灰色,闻人被冻得生冷,目下四顾无人,想来今日宴会已然结束。
闻人略感到惋惜,只得背起画板,缓缓而归。途经一片梅林,抬眸间,只觉惊鸿一瞥,一抹侧颜,独立花间,如梦似幻。
身披兔绒月色披风,长发轻绾,半是披落,周身似有柔光,微风过处,发髻步摇轻轻摇晃。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应如是。
一瞬,闻人似忘了呼吸,失了心神。
闻人缓缓回神,执起画板,落于画卷。似忘乎所有,闻人只隐约觉得有什么轻飘飘,自九天而落,落于衣襟,落于发间。
抬眸间,惊觉,今冬的初雪,浩浩然,漫天而落,雪飘如絮。
晃神间,不觉美人行近、雪落满襟。
眉黛青山,双瞳剪水,手如柔荑,肤若凝脂,绝世而独立。似兵临城下,一顾,倾了一人城。
四目相对,闻人嗣音惊觉,美人已至眼前,双瞳剪水,带着微微笑意,似清波泛着涟漪。
闻人笔触,惊落点墨,再回神,画中点墨,已然成了一朵落梅。
闻人仓皇敛了心绪,生涩道:“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无事。”一声如水嗓音,近在咫尺。
闻人嗣音惊闻,抬眸,定定地凝视眼前之人,未觉失神,想来端午日的华贵马车及仆人排场,也应猜到。闻人惶惶收神,垂眸,左右不过一盏茶,闻人已频频失神。
闻人怎不知,有此丰神,除长公主梅青瑶,都城再无二人。
闻人作揖行礼道:“在下‘安乐侯’闻人嗣音,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上前一步,轻托起闻人的双手,闻人顺势直起身,忽觉脑袋略沉,许是打盹受了寒,脚步不禁踉跄了一下。
长公主似察觉闻人异样,反手拉住闻人,便往回走,闻人不明所以地跟随长公主的脚步前去。
长公主拉闻人进了一处殿内,屏侍人关了门窗,起了小泥炉,煮上一壶茶,一时间屋里便暖烘烘的。
公主拉闻人坐在榻上,榻上铺就软软的白貂绒垫子,坐上去柔软舒服。公主解了披风,着手绢,为闻人擦拭发间的融雪,闻人下意识缩了缩。
见闻人面露羞怯,公主轻笑着,将手绢塞至闻人手中,她回身,亲手倒了杯茶,递给闻人嗣音。闻人有些受宠若惊,只觉双颊发热,一直延至耳根。
忽而响起那道如水般嗓音,方打破闻人的失神,“不及时饮下热茶,寒气恐入至肺腑,那便要些时日,方能恢复了。”
“小心烫。”公主话音未落,闻人已失措地,伸手接过公主手中的一杯茶,不及防被茶杯烫到指尖,忙放至茶几上,洒落三两滴热茶,胡乱地呼气吹了吹十指。
公主以手绢滴了些凉水,托起闻人的双手,伸手用手绢轻轻擦拭闻人的手指,一阵凉意在闻人十指游离,顿时间舒服许多,不再生疼。
见公主定住动作,闻人才略显生怯地收回手,道了声谢。回身,试了试杯温,方握起茶杯,拂了拂茶雾,饮一口热茶。
茶的温热及清香,由唇齿,绵延至胸腔、肺腑,一时间,暖意由内到外将闻人包裹,似有股湿意,在闻人眼眶翻滚。
这许是闻人三年半以来,头一回感到真切的温暖。
闻人压下这一抹不为人道的心绪,恢复如初,垂眸饮茶,旁人只觉什么也未发生。公主抬眸间,却将,暖黄烛光中,闻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晶莹,尽收眼里。
“可好些了?”公主好听的嗓音再次传至闻人耳中,公主上前接过闻人手中已见底的茶杯,闻人朝公主点了点头,稍微卸下些许生怯。
茶香抽离间,闻人才闻见房中似有若无的飘香,似从香炉内传来,闻人不禁闭目,细细闻着这柔腻而淡雅的清香,像是小动物缱绻于母香。
想来公主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雅香气,便源于此。
觉一股温热茶香及近,闻人方缓缓睁开眼睛,忽见公主已至眼前,柔和的身影轻轻盖过闻人,覆上闻人的轮廓,阴影下,闻人收起目光,垂睑,那抹清香同时由公主身上传来,闻人似抓包的小孩,耳根如火烧。
闻人接下了茶杯,公主便在一旁软塌坐下,闻人复垂眸饮茶。半晌,便缓缓听到公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破晓之时,采自噙着晨露的初梅,洗净、晾晒成干,研磨成香。”
原来说的便是此香。“此香,可有名字?”闻人不经意问道。
“初雪。”如水嗓音,再响起。
“啊。”下意识应了声。却非疑问。
“初雪。”重复一声。
闻人沉吟,恍如隔世。片刻,似随意“嗯”了声。
左右不过三盏茶,寒气已尽去。闻人思忖着,如何开口道离去。
门便轻声敲响,公主道了声:“进来。”一位侍人汇报:“禀公主,侯府管家登门。”公主便回头,看向闻人嗣音。
刚好。闻人放下茶杯,起身,作揖道:“闻人谢过公主收留,烹茶驱寒。天色已晚,闻人这便告辞。”
不待闻人动身,公主缓缓起身,取一件披风,上前披在闻人身上,月白披风,披在闻人身上,毫无违和。
闻人启唇,半晌,只道了声:“公主留步。”便转身踏出门去。
行至门口,便见刘伯掌灯等候,闻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
“小姐,慢着点,下过雪路滑。”刘伯情急失口。
“刘伯,糊涂啊,哪里来的小姐?”闻人皱了皱眉,低声道。刘伯惊觉失言,幸在四顾无人,却仍暗暗捏了把冷汗。
刘伯抬手,示意他带了件披风前来,却发现闻人身上已然披了件披风。
“回家吧。”闻人嗣音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各有心绪,缓缓而归。
梅宴二日,闻人赴了个清早。
连通传的侍人都忍俊不禁,闻人挠了挠头,只得道声:“有劳了。”
闻人本想自顾赏梅,侍人返身却禀公主有请。闻人只得尾随前去。
行至内院,便见公主端坐于饭桌前,尚在用早饭。
只见公主长发披落,尚未绾髻,神情略显随意而闲适。闻人略显惊讶,一闪而逝,这样一面,料来不为第二个外人得见。
闻人行前,顺手将昨日的披风,交还给了公主的贴身侍人。
目下,耳根略微泛红道:“闻人无意叨扰公主用餐,公主大可谴闻人自行观赏。”
“可有用早饭?”闻人被公主问得一愣。
半晌,抬起手中的一个包裹,道:“闻人自府上带了点心,充饥,目下还热乎着。”
“可否让我尝尝?”闻人又是一愣。未料公主会如此问,只想来公主府什么稀罕美食没有。
闻人上前一步,缓缓打开油纸包裹,里面躺着几个讨喜的粉色糕点,闻人伸手递上去。
公主似眼前一亮,素手拣了一块,爱怜地瞧了瞧,说道:“糕点我吃过不少,却不曾见过如此讨喜的糕点模子,是出自何人之手?”
闻人道:“模子是闻人随手而画,闲来无事,便着府上管家做成糕点。”
“原来是你画的。”话音落下,公主方缓缓将糕点,轻咬入口。
“闻人出门匆忙,只包了这几个,公主若是喜欢,今日这几个便都给公主了。”闻人生生咽下了下半句的“改日再做些”。
未想公主点了点头,闻人便将糕点放至公主面前。
“你的早餐既已给了我,那你便坐下与我一同用餐。”未想公主示意闻人坐下,一同用餐。
闻人犹豫着坐下,侍人为闻人盛了一碗栗子粥,甜甜糯糯,闻人入口便喜欢的紧。
闻人惟有在吃到喜欢的食物之时,才会不经意显露稚气一面,眼角弯弯带着笑意,若有尾巴,一定摇晃了起来。
这一幕,亦落入公主眼中,公主唇色浅淡,微微扬起,构成一抹好看的轻笑,亲手盛一碗栗子粥,放至闻人手边。
闻人手中一碗粥很快见了底,顺手便换了手边另一碗,便见公主已然用完,含笑看着闻人。
闻人嘴里含着粥,弯了弯眼角,咽下,略显尴尬,问道:“公主,用好了吗?”
“无事,你慢慢吃。早饭,可还合你胃口?”嗓音如水入耳,若近若远。
“公主府上的美食,自是无可挑剔。闻人自幼在塞外长大,身边有一管家,烧得一手南方菜肴。饶是远在塞北,也不难吃到南方膳食,故而没什么不合口味。不过······”
闻人停顿,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口气说得多了,赶忙停嘴。
“不过什么?”公主已然听取,随即问道。
闻人犹豫片刻,复道:“不过,似荔枝这等水果,却是远在塞外吃不到的。”料来闻人这句是对端午宴的荔枝,念念不忘。
闻人察觉公主微带笑意的目光,道:“让公主见笑了。”
公主微扬嘴角,看着闻人,弯弯眼角满是轻柔笑意。
不觉已至宴会时分,公主返身回去更衣梳妆,闻人便自顾前往梅园。
今日人流似不若昨日之多,且生面孔居多,料来每人的宴帖日期不同。今日,闻人择一处楼台,立于楼台作画,很快一副梅园全景图,便跃然纸上。
闻人总觉水墨画不够传神,便悄悄带了一盒胭脂,以竹签挑色,顿时,神韵尽显。
闻人想起昨日仓皇搁笔的画卷,抽出来,摊于画板,凝眸半晌,缓缓着上胭脂红,不禁在美人唇上,亦点上一抹胭红。
未及收起画卷,冷不防,被身后一人抽走画卷。
“果然是个登徒子,竟私自偷画我皇表姐。半年前,那听墙角的登徒子也是你吧,本郡主可还记得你的声音。”
“请将画还我。”闻人朝她伸出手。
有此嚣张气焰,且自称“本郡主”、称长公主“皇表姐”,惟有钟丞相之女、皇后亲外甥钟子聍。
她怎会轻易拱手奉还,偏又听见闻人生硬的口气,更是据之不还。
闻人上前一步,复道:“还我。”
见闻人表情认真、严肃,她闪过一丝怯色,不禁后退一步。
随即,凌声道:“如何?你还敢动手不成?”
闻人冷笑道:“何须动手,动嘴便可。”
钟子聍呆愣半晌,反应过来,不免双颊涨红,恼羞成怒道:“你敢。”
已有人闻声前来,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在看到钟子聍之时,望而却步。
闻人再逼近一步,似笑非笑道:“有何不敢?”实则趁她不注意,抽回她手中的画卷。
却不及躲闪,生生挨了她一巴掌。见此,楼下之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手之重,片刻,便起了指痕。
“无耻之徒。”钟子聍一甩手,转身奔下了楼台。楼下之人见状,纷纷让出一条道。只见钟子聍满脸涨红地,奔离此处,众人复将意味不明的目光,投向闻人。
闻人不以为意,不顾脸颊疼痛,抬手抚平画卷的细微褶皱,轻轻收好画卷。
晌午时分。
众人皆在各席间用午膳。闻人嗣音漫无目的,踱步于梅园,思绪飘飞。
不经意间,抬眸,见公主款款而来,闻人驻足,凝视。
闻人未料,公主上前,轻执闻人之手,步入一座凉亭,拉闻人坐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圆润的玉盒。闻人有些不明所以。
公主在闻人身畔,坐下,公主纤手打开玉盒,里面是淡淡玉白药膏,一股细润香气,轻飘飘入鼻,很是好闻。公主指尖轻挑药膏,抬手,便抹上闻人的左脸颊。
一股凉意袭来,惹得闻人往后缩了缩,闻人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晌午挨得一巴掌。闻人此时,有些不知进退,略显尴尬地定着身子。
脸颊传来,公主指腹的淡淡暖意,动作轻柔的游移。不禁,闻人有些呆愣地,看着公主,黑曜石般的眼眸,倒映着公主柔和的眉眼。
忽而,对上公主的视线,方觉失神,略显仓皇,移开视线。
“好了。”耳畔响起公主清泠嗓音,只见公主收起了玉盒。
闻人方点点头,有些生涩地,调整一下身姿,道:“劳烦公主了。”
“你还未用午膳吧。”闻人尚未反应,公主已示意侍人,端上来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闻人接过,公主递来的莲子羹,目下确实有些饿了。
吃完,将碗置于石桌,闻人回身,轻轻抽出那幅画卷,递与公主。
公主轻接过画卷,缓缓展开,一句“初雪花间,惊鸿一面。”首先,映入眼帘。
只见画中,红梅暄妍,占尽风情。伊人独立,雪飘如絮。
“信手涂画,若公主不弃,闻人愿赠予公主。”
公主清泠的眼眸不易察觉的,闪过零星,似寒夜里微闪的星光。转瞬、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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