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七娘面容扭曲,切齿道:“好!很好!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竟敢伤我教中之人,若不叫你二人十倍偿还,我教颜面何存?!”
她显然已是怒极,周身内力暴涨,竟将已然湿透的紫棠色的衫子激荡得鼓胀起来,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手中长鞭受此影响,也仿佛活蛇一般不住扭动。
嗡——
剑锋长鸣,一柄通体闪烁着暗红光芒的长剑缓缓指向金灵芝。
饮血剑!
陆知非当然还没有死!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了被毒雨伤得血肉模糊的脸。他本就吓人的容貌此时已变得更为可怖,简直好似恶鬼降世——若说之前小孩见了这张脸能吓哭,那现在只怕连哭都不会哭了。
陆知非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金灵芝,那目光简直就像在瞧自己上辈子不死不休的仇人。
二对二,形势从此刻开始已彻底改变。
这是一场注定要流血的战斗。
饮血剑剑身闪耀着不祥的红光,犹如毒蛇血色的眼眸窥伺着猎物的行迹。
金灵芝一身红衣飞扬得好似一团烈焰,她在这刀光血影中穿梭,身姿轻盈得就像山间小鹿。
但没有人知道她在害怕。
若非身临其境,绝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的恐惧。
陆知非是恐惧的给予者,也是金灵芝生死的主宰者。
是的,她本绝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就像一只被老鼠抓伤的猫,通过对猎物施加痛苦与折磨来发泄自己的怒火。
他用最精妙的招式编织出一张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向猎物兜头罩下。然而这看似无懈可击的剑招,实际却都存在着一线似有似无的破绽。但谁若以为可以逃出生天,那就是大错特错。
因为这些破绽全部就是故意卖出来的,看似一击可破,实则险象环生。
交手不过三十招,金灵芝身上已被饮血剑划出一十二道伤口,血液干涸,在红衣上凝结成暗色的污渍。
她不知道他何时才会结束游戏。
但她知道,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破绽,那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就会再次出现,用最锋利的獠牙在自己身上划下第十三道伤口。
而这伤口,也许下一次就开在她的喉管上。
九蛇鞭在空中扬起,犹如银龙在天际驰骋。
周七娘手腕一转,长鞭侧面两排尖刺倏忽张开,瞬间割开了雨幕,仿佛流星拖着长尾狠狠甩过。
如此雷霆一击裹挟着千钧之力,一鞭便能抽断人的脊骨,绝不可小觑。白衣人不敢硬接,他看准时机一脚踏在鞭梢之上,借力将身形拔高一丈,鬼魅般闪到了周七娘身后。
周七娘一击不中当即猛一旋身,鞭侧锋芒在雨幕中拖拽一线银光,在她身周绕出一段宽约三尺的隔离带。
她冷哼一声,九蛇鞭便如最难缠的对手一般再次贴身而上。
两人出手都极快,转眼间已无声过了五六十招,却仍难分胜负。
而周七娘不由暗暗心惊,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习得的招式却如此庞杂多变,交手至今仍未有一招重复,内力竟也不见衰减。他能一语道破众人身份,熟知教中不传机密,而且这武功……她瞧着身周闪烁着光华的丝线,眸中顿时闪过厉色。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心中有了决断,周七娘下手更加狠厉,几乎已将武功发挥到了极致。银鞭九圈连绕,首尾相接,利齿割破狂风,发出阵阵裂空之声,速度之快,简直连这风雨都不可沾染其身。
白衣人的身影在这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中时隐时现,看不见的丝线千丝万缕,一层层缠绕在鞭身之上,然后又被寸寸割裂。银鞭已卷过八圈,但八圈全部落空,直到第九圈绕颈而来。
白衣人脚步一错,身子本已滑出,却不知何故忽然一僵。
第九圈已悄然而至。
这样的生死之战中决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差池。
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尽管白衣人很快纵身跃起,但胸口却还是被鞭梢擦过,绽出一道血痕。
他甫一落地,俯身又吐出一口血来。
与寻常兵器不同,鞭子愈至尾端,其力愈大。可以说,九蛇鞭盘绕出的这九个圈中,第九圈是最危险、最要命的。
但此人并不是被套住了脖子,而只是被鞭梢擦中了胸口,加之其内力如此深厚,又怎么可能仅仅一下就伤到了吐血的程度?
但周七娘看着白衣人呕出的黑血,嘴角却不禁扯出了森冷的笑容。
无论对方因何而伤,这都是她的机会。他不是神,纵有再大的能耐,接连与数人对战,气力也总有耗尽的时候。
那时,也是游戏结束的时候。
只要再耐心一些,这场战斗的胜利就注定是他们的。
金灵芝踉跄着站停,她身上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体无完肤,最深的一条伤口在右臂,此时已经血流如注,颤抖着再也拿不起剑。
而她之所以能在陆知非手下挺过这么长时间,完全是因为对方还没有解气,不肯就这样让猎物死去。
血债需要血偿。
饮血剑此时已饮饱了血,剑身红光大盛,竟已呈现出了猩红的色泽。
陆知非瞧着血人似的少女,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快意。
但他的快意,也意味金灵芝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
他周身气势立时一变,邪气微微消退,煞气却更加逼人。
陆知非双手握剑,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尽管对方分明还未出招,但金灵芝却仿佛已意识到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决计无法接住这一剑。
因为这一剑是不同的。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饮血剑——一柄只为杀人而生的剑。
金灵芝咽下上涌的血气,将剑换到了左手。
她的左手剑虽不如右手,但也绝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
她的眼中已渗出了义无反顾的决绝。
金家绝没有一个洗颈就戮,听天由命的胆小鬼!
赤红剑身未及,强盛剑气却已先至。
金灵芝娇嫩的肌肤被这凌厉气刃所伤,手背顿时被割裂出细小的伤口
她死死盯着下落的剑锋,她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饮血剑劈下的路线。但这一剑无疑又是极快的,叫你分不清何处是真正的剑身,何处又是残留的虚影。
剑来,几乎已完全化作了一道红光。
金灵芝已没有任何办法躲开,只能横剑于顶,以此抵挡。
但……
咔嚓——
这柄精钢所炼,削铁如泥的宝剑,在饮血剑前就如同粗造滥制的孩童玩具一般断裂了。
这就是陆知非真正的实力,金灵芝在他面前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这一次只是断了剑。
而下一次断掉的就将是她的脊骨。
金灵芝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死到临头,人究竟会想起什么呢?
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她却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
父亲、母亲、祖母,还有胡铁花……
一瞬间当然很短,但在此时的金灵芝看来,它却长得好似能将自己的人生看过一遍。
最后的最后,她终于不由自主地侧过头,缓缓看向那个唯一留在她心里的人。
七弦琴音,岂可复闻乎?
剑气激荡,金灵芝头顶几根散落的发丝也被削做了尘埃。
剑锋已至,但它却悬在她的额顶再不能下落半分。
有人正站在她的身后,用手挡住了这一剑。
有血滴坠下来,落在眉间,恍若一颗嫣红的丹砂。
她的眼中终于落下泪来。
雨势逐渐转小,无处隐藏的破空之声顿时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九蛇鞭仿佛化作一道贯日的白虹,裹挟着如有实质的杀机直刺过来。
周七娘竟不知何时已追了过来,
金灵芝双目大睁,银鞭上闪烁的光辉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这一鞭被灌注了十成十的内力,柔软的鞭身顿时绷直,变得犹如钢铁般坚硬,侧边尖齿大张,可轻易割皮切骨。这样一柄“剑”,别说只是杀一个人,就是要用它开山碎石都绝不会有问题。
白衣人正面迎击饮血剑,他没有余力回身抵挡,而陆知非也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周七娘笃定这一击定会叫对方血溅当场,她瞧着他,眼神简直就像在瞧一个死人。
她的脸上甚至已浮现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金灵芝咬紧牙关,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白衣人身前。
这是一场注定要流血的战斗,阎王已扔下了死亡的令签。
噗——
白刃入肉的闷响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赤红的血如涌泉般喷出。
一剑穿心。
果真是血溅当场。
但是这是谁的血?
周七娘的表情凝固了,这张娇艳似玫瑰的容颜已迅速衰败下去,就像一朵凋谢的花,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绷作直线的九蛇鞭后继无力,鞭身顿时绵软下去,锋利的尾钩擦过金灵芝的面颊,“艾虹”的假面便如雪片般飘落在地。
周七娘缓缓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瞧着心口透体而出的剑尖。
直到现在她还不肯相信这个死去的人竟是自己。
这柄剑究竟为何会刺中自己?而执剑之人又在何时出现?
她一无所知。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快要死了。
周七娘面容狰狞,挣扎着回过头,仿佛想要记住仇人的样貌,死后好化作厉鬼半夜索命。
可惜她却未能如愿,因为身后之人已拔出了剑,彻底结束了她的生命。
想必她的魂魄也会如那三十四个被她杀死的男人一般,全都下到地狱里去。
周七娘的尸体砰然倒地,终于露出了那个站在她身后的人。
转瞬之间同伴又少一名,陆知非已是孤军奋战,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更应该谨慎小心,但他瞧着那个执剑而立的剑客,却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此时显然已是方寸大乱,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你是……”
但他实在不该低估敌人的实力,更不该在这种时候分神。
哪怕只有一瞬间。
因为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中,他的胸膛上便多了一个洞。
血洞。
鲜血从陆知非胸口的大洞中汩汩涌出,如溪泉一般流淌,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血洼。
而他未说完的话注定不可能说出来了。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咣当”,饮血剑跌落在血水中,兀自闪耀着璀璨的赤芒——它终于已彻底饮饱鲜血,不过可笑这次浸透它的却偏偏是他主人的血。
白衣人缓缓将右手从对方的胸口拔出,而陆知非的尸体就像一只漏气的皮球,更多的鲜血也随之流出,渐渐在地上汇聚出更多的血洼——原来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这样多的血。
白衣人就站在这些血洼的中间,他的身上也沾染着仿佛洗不清的血腥气。但他的神情是那样冷漠,冷漠得就好像已不会被任何事所打动,而他的脸色又是那样苍白,苍白得好像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金灵芝不禁拉住了他的袖角,惊慌道:“原哥哥……”
白衣人没有回应。
他的手垂在身侧,却还在不停地流着血。
色若红桃,坠落于水,氤氲出稀薄的红。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金灵芝怔怔地瞧着他,眼中已流下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衣人终于叹了口气,轻轻帮她拭去腮边的泪水。
执剑人冷眼旁观,始终默默不语。
他纵身跃上房檐,久久地眺望着远方潇潇的雨幕,神情平静,就好像在等待一个久候不至的老朋友。
良久,他忽然笑了笑,轻声道:“……他来了。
白衣人转过身,神色逐渐变得奇异起来。
风雨渐歇,街头巷尾交相错落的楼台也渐渐在朦胧雨雾中现了形。
而远方就有一个人,自这烟雨朦胧中前行而来。
他在这高高低低的屋檐上跳跃,就好像最矫健的鹿在丛林中穿梭。
你也许觉得他的动作并不如何快,但不知为何却忽然距你近了很多。
而随着他的接近,一阵缥缈的郁金花香仿佛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飘散。
张洁洁孤身一人伏在灌木后,她脸上已没有了笑容,眼中也是黑气萦绕,瞧上去竟像变了一个人。
廊下繁茂的葡萄叶被清风吹动,发出阵阵细碎的响声
她的身体忽然一僵,猛地回过头去,却见一位俊秀的白衣少年站在葡萄藤下,眸光沉沉,正淡漠地瞧着她。
张洁洁眸中锐色一闪,掌中已悄然翻出一把短刀。
少年默然无语,他虽一动未动,风中却悄然散开了一团浅青色的烟雾。
沙沙——
风轻轻吹拂着大地,恍若在这一片郁郁葱葱之中吹出了碧色的海浪。
少年仍然站在长廊之下,而张洁洁却已倒下了,倒在碧绿的葡萄架下,仿佛做着一场悠长而甜美的梦。
屋檐上,正有一个男人执剑而立。
少年瞧着他,眼中渐渐生出了萧瑟之意。
如果我已无法阻止你……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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