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人人心里都在打鼓,但有些事情,该来的还是要来,人就算想避,也是避不开的。
礁石上那黑衣蒙面的女人身形忽然掠起,足尖在船头上一点,已掠上船桅。
她手里还带着条长索,用绳头在船桅上打了个结。
长索横空,在呼啸而过的夜风中微微晃动,径直延伸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这长绳的另一端,通向的是地狱吗?
黑衣人含笑指着这条长索,道:“风浪险恶,礁石更险,各位请上桥吧!沿着它,就可一直走到本岛的洞天福地中,岛主就正在那边恭迎大驾。”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各位一定会不虚此行的。”
胡铁花听了她的话,简直也要跟着笑出来了。
这里处处透露着诡异,她竟说是福地?
但却不知怎的,他不仅没笑出来,反而还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黑衣人语气一变,冷冷道:“若是没有把握能走得过去的人,不如还是留在这里的好。这条桥虽可渡人至极乐,但若一旦跌下去,只怕就要堕入鬼蜮,万劫不复了。”
原随云道:“可是能走得过此桥的并没有几人。”
黑衣人笑了笑,道:“当然还有另一条路,走不过这条桥的人,就请走那条路。”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那是条什么样的路?”
黑衣人悠然道:“等到天亮时,各位就会知道那是条什么样的路了。”
天还没有亮。
原随云站在长索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要走另一条路。”
黑衣人也同样沉默了很久,才又笑道:“哦?我劝原公子可要考虑清楚。”
原随云微微一笑,重复道:“我要走另一条路。”
黑衣人缓缓道:“你要知道,那另一条路,可也不是一般人能走的。”
原随云道:“我虽初入江湖,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又怎会弃朋友于不顾?”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相信众人已能了解他的意思。
楚留香忍不住将目光转了过去,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们几人没有请柬,若是偷偷上岛,便是坏了规矩,但偏偏他们却非去不可。若不想连累其他人,也就只能选择走另一条路。
原随云竟瞧出了他的想法。
胡铁花动容道:“原公子当真是讲义气的好朋友。若能离开这鬼地方,我简直一定要请你喝酒!”
胡铁花无疑很少请人喝酒,更多的时候是别人请他喝酒。
因为寻常人只要被他请客喝过一次酒,少说都要醉上个三天三夜。无论是谁,只要一上酒桌,若是不喝上个七八十杯,简直就休想叫胡铁花放他离开。
另一边,高亚男已上了桥。不论绳索如何摇晃,她的脚都稳稳的立在上面。华山门下,轻功都不弱。
她之前一直守候在胡铁花身旁,临走的时候,还在瞧着胡铁花,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然后,就是华真真。
她慢慢的走过去,已走过楚留香面前,突又回过头,痴痴的瞧着他,仿佛也有许多话要说,却同样没有勇气说出来。
楚留香自然不可能瞧不出少女的心事,但他却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将目光调开了。
他一生中已有过太多次的离别,有与男人的,也有与女人的;有与朋友的,也有与情人的。有的人兜兜转转很多年后,或许还有再见的一天,但有的人却是把酒言欢之后,再无相见之日。
楚留香是个浪子,他喜欢管闲事,喜欢认识更多的人,所以也永远不会停下流浪,更绝不可能为了某一个人而停留在一个地方。
而这个少女瞧上去是那么柔弱、那么天真,她能承受得住离别的痛苦吗?
所以这次,楚留香简直无论如何都要当一次柳下惠了。
楚留香转开的眼睛,再也没有回看过一次。华真真有些失望的垂下头,紧紧咬住了嘴唇。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有件事他总是不明白!
为什么楚留香遇上的女孩子总是如此纯真,如此温柔?
为什么他自己遇上的女孩子不是神经病,就是母老虎?
绳桥在狂风中飘摇。
桥上的人也在摇晃,每一刻都可能堕下,堕入万劫不复的死亡之海!
每个人掌心都捏着把冷汗。
就算她们能走得过去,最后又将走到哪里呢?
在绳桥那边无边的黑暗中,等着她们的,又会是什么?
胡铁花忍不住喃喃道:“你说,另一条路是什么路?”
楚留香苦笑道:“那条路无论是什么样的路,我们如今也非去不可了。”
座船已毁,后路已断,除了上岛,他们别无选择——即使是自投地狱。
张三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它千万不要是那一种路。”
胡铁花道:“哪一种路?”
张三道:“黄泉路!”
胡铁花跺了跺脚,大叫道:“呸呸呸,晦气!你小子这张嘴简直永远都吐不出象牙!”
张三道:“是是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胡大爷却是上一条船沉一条船。”
胡铁花瞪起了眼睛,先是瞧了瞧楚留香,然后又瞧了瞧张三,忽然摸了摸鼻子。
好像除了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船。
看起来,他不仅是个穷光蛋,似乎霉气也要比别的人大一些。
胡铁花本是挺起的胸膛,此时也不由自主的缩了回去。
张□□倒笑了,道:“我看啊,你要想转运,不如赶紧去吃些盐。”
胡铁花问道:“为什么?”
张三道:“有人说盐不仅避邪,还能除霉气。”
楚留香笑道:“但他可是三天两头的碰上女鬼,要真想见效,恐怕要将一罐子盐全都吃下去。”
金灵芝对他们的斗嘴充耳不闻,只是沉默的看着远方,面容甚至还有些沉重。
她正远远站在一旁,专注地瞧着华真真几人消失在未知的黑暗里。
张三忍不住道:“金姑娘,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齐走?”
金灵芝转过头,那一刻,她人看上去都有些怔怔的。
过了很久,金灵芝才道:“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跟着谁就跟着谁。”
楚留香沉吟着,忽然道:“金姑娘的意思,我们本该明白的。”
“我当然明白,她不走,只因为她想跟着的人是我。”胡铁花几乎已想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幸好楚留香已接着道:“勾子长既已来了,丁枫想必也来了。他早已对金姑娘不满,金姑娘若是现在去了,也许就难免要有不测。”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别人都比他精明得多、现实得多。
原随云只是安静的站在一边听着,并没有开口追问众人与勾子长的纠葛。
他好像永远那么镇定,那么冷静。
楚留香道:“我只有一件事想要请教金姑娘。这蝙蝠岛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张三立刻接着道:“不错,最奇怪的是,岛上既然有那么多人,为何看不到一点灯光?难道这岛上的人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东西么?”
金灵芝目中突然露出一种难以掩藏的恐惧之色,她垂下头,嘴像是被缝住了一样,掉头就走。
而且她走得很急、很快,还差点撞上了原随云。
胡铁花恨恨道:“我本来以为毛病最大的人是张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她。”
楚留香沉吟着,道:“金姑娘不肯说出蝙蝠岛的秘密,想必有她的苦衷。”
胡铁花道:“什么苦衷?”
楚留香道:“也许……她已被人警告过,绝不能吐露这秘密。”
胡铁花道:“就算她真的被警告过,现在船上又没蝙蝠岛上的人,又怎知她说了没有?”
楚留香淡淡道:“你能确定现在船上真没有蝙蝠岛上的人么?”
胡铁花顿时无话可说了。
原随云之前一直都没有开口,此刻却忽然道:“在下还有一事,想请问胡兄。”
胡铁花道:“什么事?”
原随云道:“昨晚饭后不久,在下碰巧在船舷处遇见了金姑娘,她当时独自一人,似乎是在等胡兄。”
胡铁花道:“一点也不错,她就是在等我。”
原随云沉吟着,并未很快开口,但未尽之言众人已然明了。
于是张三抢着道:“那么高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最后在甲板上,你怎会和她凑在了一起?”
胡铁花一怔,喃喃道:“对,昨日约我的本是金灵芝,但那时我却没有瞧见她……”
这些问题,胡铁花早已都忘得干干净净。
因为他想起了昨夜的高亚男,她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但他简直从来就没有见过那样的她!
枯梅大师的突然离世无疑对高亚男刺激很大,自事故发生后态度就一直很奇怪,葬礼过后更是闭门不出,昨夜与胡铁花再出现时却似乎完全放下了恩师的死,面上再无半点郁色不说,甚至对原随云的态度都变得十分平和。
张三忍不住问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胡铁花道:“昨夜……”
昨晚他和金灵芝约会在船舷旁,他刚走上楼梯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女人的惊呼。
他以为是金灵芝发生了什么意外,就以最快的速度冲上甲板,没想到最后却看到高亚男站在船舷旁。
只有她一个人。
但船舷旁的甲板上却有一滩水渍。
楚留香突然打断道:“你说有一摊水渍?是什么样的水渍?”
胡铁花道:“就是最普通的水渍,但它们很长,几乎一直延伸到了船的边缘,要不是它们被船上的灯照得反光,我都险些没有发现。”
他当时还以为是高亚男因嫉生恨,将金灵芝推下了水,谁知金灵芝却好好的坐在她自己的舱房里,而且还关上了门,不让他进去。
楚留香的脸色突然变得奇差。
昨夜那一道水声,一定不是错觉!
楚留香道:“英先生他们呢”
胡铁花道:“英万里?……我好像已有很久没有看到这个人了。”
楚留香皱眉道:“你们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张三道:“船触礁之后,我还瞧见过他。然后我就没有注意了。”
那时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谁也不会留意别人。
楚留香的神情更凝重,道:“他只要还在这条船上,就不会失踪,我们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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