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萧瑟的风呼啸而过,挟着树枝上半青不黄的叶子卷向高空。
已是秋天了,这时候的风活像一把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都带着无法忽视的凉意。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倾撒在空旷无人的街上。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个白衣人在街角一晃而过。
今夜恰是满月,借着明亮的月光,使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衣料乃是金陵独产的,被誉为“天上云霞”的织金云锦锻。
这岂非意味着此人是位身份不凡的贵公子?
可一位高贵的公子又怎会半夜在外游荡吹风?若寻常人穿得像他这般单薄,怕是早已冻成了个活鬼。
可他年轻而英俊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鬼气,反而唇边还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毕竟又是一次成功的行动。他看了一眼手中拈着的小巧把件,修长的手指一翻,便将那小物件重新收了起来。
一阵缥缈的琴声隐约传来,青年原本规律的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谁会有兴致在这种时候抚琴弄雅?
“红袖说我生下来好像就是为了管别人闲事的,倒是当真让她说对了……”
青年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此时他正立在一棵高大的桃树上,借着繁茂的枝干遮掩身形。
不远处空旷之地,正有个人正背对着他席地而坐,月光撒了他满身清辉。葱白的指尖按在膝上的七弦琴上,泠泠琴音袅袅,不绝于耳。
那琴声既如九天流云般自在空灵,又仿佛透着些与世无争的平和,倒像是一只温柔而又细致的手,渐渐抚平了青年心中的寂寞。
青年平日里常常是一副快乐又闲适的样子——他是个十分懂得克制自己的人。
但克制得愈深,寂寞是否也就愈深呢?
他又想起了不久之前金陵城的夏日。
莫愁湖上荷花开得那样热烈,那样灿烂。泛舟、饮酒,用来盛酒的苍翠荷叶堆在小舟上,几乎要堆到他的鼻尖底下……那时他还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
此时那萦绕耳际的琴声已渐渐消弭。
青年低下头,揉了揉鼻子,唇边重新扬起了笑容。
老天要一个人活着,并不是让他自寻烦恼的。
他瞧了瞧远方无边的夜色,正打算离去,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耳朵却忽然一动。
紧随而至的是一道隐匿得近乎于无的破空之声。
嗤——
他眼中锐色一闪而过,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右手一探,指间便挟住一枚暗器。
定睛一瞧,却见是一根寻常的桃花枝。
但纵是如此,若非他躲得快,只怕现在身上已多了个透明窟窿。
青年瞧着桃花枝,脸色已渐渐沉了下去。
发出这一招的人功夫当然已是极好,但心肠却未免太过冷硬,甚至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竟然一出手就是夺命杀招。
然而不待他思索更多,便听“噗”的一声,这桃花枝竟忽然在他的眼前化作了齑粉!
原来它早就被人用内力震得碎裂,外面瞧上去不见异常,可实际却根本伤不了人!
要知道暗器杀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难的是此人竟能将力道把握得如此精准,竟是做到了分毫不差。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青年瞧着指间簌簌落下的粉末,不觉已有些发怔。
恰在此时,却听一道声音陡然响起。
“在无争山庄,来者便是客。既是客人,主人便当以花赠之,可奈何此时花期已过,在下便只能以花枝为代,还望阁下莫要嫌弃。”
青年抬头去瞧,便见方才那抚琴之人已抱琴站起,迎着月光缓缓转过了身子。
这人脸上挂着温柔而又和煦的笑容,气质之高华,容貌之秀美,让人一见之下便仿佛拥了满怀月色。
然而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青年几乎已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刚刚那精妙的一招竟是出自一个这样年纪的少年。
但事实却叫他不得不信——因为眼下这院中除了他二人,简直连个鬼都不再有了。
他很快回过神,瞧了瞧那陷在夜色中隐约可见的高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不速之客深夜忽至,岂非本就是一件很容易让人误解的事?
他从枝丫上跃下,落地时轻盈得仿佛一只猫咪,甚至令人听不出半点声音。
他略作一揖,客气道:“方才得闻妙奏,如聆仙乐,只恨来得不巧,恐打扰了主人雅兴,是以才未曾出言。”
少年也回过一礼,微笑道:“阁下如此说,想必也妙解音律,少时定当请教。”
他话说得已很是温和,但那双大而精致的猫眼儿中却仿佛含着抹不去化不开的空虚与寂寞……
一轮满月兀自莹莹照耀大地,淡淡的幽香萦绕在空气中,那是一种缥缈而富有诗意的香气……
青年看着少年那双暗沉而又毫无波动的眼瞳,心中升起了一阵怪异的感觉。
少年眨了下眼睛,突然轻声问道:“好独特的香气,在下竟不知这是何种熏香?”
青年长久地凝视着对方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
这本是件极唐突、极失礼的事,他本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行为。
然而他实在是太惊讶、太遗憾了。
青年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虽向来随心所欲,但也绝非鲁莽之辈,所以他不仅清楚自己所处何地,更清楚此地主人姓甚名谁。
而现在他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也知晓究竟是什么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因为世上有一种人对声音与气味远比寻常人要敏感得多。
老天要拿走你的东西,就总要再给你件东西,这岂非已算得上“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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