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晚上睡在未出阁的闺房里,这屋子虽是未嫁女儿的绣房,但同样收拾得金碧辉煌,再次验证原身的品味。
临睡前,吴夫人又过来瞧她,嘱咐了些夫妇相处之道。
这年头讲究夫为妻纲,但吴夫人能把丈夫捏得死死的,自然有一套驭夫之术。
见吴夫人得意于自己的本事,金凤没好意思说,她觉得吴夫人的成功有一半得归功于王子腾的自律。
像贾琏那样恨不得收尽天下美女以供自己一夕享乐的货色,什么手段也不管用。
不过她很识相的没说,说了也是让吴夫人白担心而已。
吴夫人细细嘱咐过,见她听得认真,才满意地放她睡了。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歇在前院的贾琏被王子腾带着来后院拜别吴夫人,顺带向王老夫人告别。
吴夫人站在婆婆身边,做足了孝顺媳妇的模样,暗暗以眼色询问丈夫。
王子腾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对王老夫人躬身笑道:“天不早了,儿子还急着去部里点卯,这就走了。”
王老夫人还不算很老,耳聪目明,自然看得清他们夫妻打的眉眼官司,只装聋作哑罢了,应道:“去吧,确实天不早了,大丫头也和姑爷回去吧,以后别闹脾气。”
王子腾笑着退走,从贾琏身边经过时看了他一眼。贾琏何等机灵,忙赔笑道:“谨遵老太太的话,往后我们再不敢了。”
老太太笑道:“我们家这大丫头,脾气天生硬些,委屈了姑爷。”
贾琏抬头,见吴夫人脸上带笑,眼睛看过来,刀子一样扎人,忙道:“不敢不敢,小可也有错,不该惹她生气。”
老太太笑看了媳妇一眼,不好多说什么,只拉住金凤的手说道:“做人家的媳妇,要知道疼人。”
金凤干脆利落的说:“我一定疼他。”
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贾琏却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你们回去吧,替我给亲家们带好。”老太太活到这么大年纪,说话已经可以随心所欲,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受她的客气。
吴夫人带女儿女婿出去,二门处有下人来报车已经备好了,吴夫人停步,回身交代道:“给你包了两包燕窝,两只人参,还有些家常礼物,是给亲家老爷太太的,回去给我问好吧。”
风一吹,她的眼眶有些发红,背过身去用帕子掩了掩。
“太太舍不得我,过几日我再回来。”金凤道。
吴夫人忙打她一下,嗔道:“胡吣什么,你好好的,我和你父亲就放心了,三天两头回来,亲家要不高兴的。”
贾琏在一旁听她们母女说话,倒是耐性极好,闻言笑道:“万万没有这样的事,岳母实在想她,就往家里送个信,到时候我亲自赶车送她来,料想也没人说闲话。”
吴夫人极快的打量他两眼,但见他穿着深紫衣裳,外披玉色袍子,真个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佳公子。
心里唾骂一声:“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个字就应在他身上了。”
一时又是惋惜,又是嫌恶。
面上笑道:“不必多劳,像她祖母说的,我这姑娘确实有些刚硬,可谁叫我是她的亲娘,只好在这里厚着脸皮讨个情儿,请姑爷容谅些。”
贾琏昨天被岳母一顿好撕,今天见了她还有些畏惧,这会儿听吴夫人说起软话,心里不由有些得意。
他清嗓子似的咳了两声,倒不敢真得意忘形,瞥一眼金凤,笑道:“您就只管放心,只有她欺负我的,没有我欺负她的。”
吴夫人作势剜金凤一眼,安抚似的对贾琏说道:“她要是敢欺负你,你也只管告诉我,有我给你做主。”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贾琏拱拱手,对金凤道,“咱们也走吧,别叫岳母在这里久站。”
金凤不至于驳他这个面子,向吴夫人拜别,领着平儿祥儿走了。
回程的路上,贾琏弃马坐车,车子虽空间宽阔,硬坐了四个人,也嫌挤了,两个丫头只得出去坐车门外。
丫头在的时候,贾琏觉得拥挤,可丫头们一走,车里只剩他和金凤二人,他又觉得有些害怕了。
克制住把丫头叫回来作伴的冲动,贾琏半低着头,不敢看金凤,口头上还是露了怯:“泰山大人吩咐,叫咱们谈谈。”
金凤平静的说:“别抵车门了,如果我要打你,躲到天边去也无用。”
贾琏反驳道:“我……我才不是怕你!”
他偷眼瞧金凤,见金凤根本没在看他,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你的意思,我也看明白了,就是不想看见我。那也无妨,权当我娶了尊菩萨,我平日供着你,你也别管我取乐,如何?”
贾琏给自己打了打气,将打了半夜的腹稿慢慢吐露出来。
“若你打着自己给我安排妾室,将来借腹生子的主意,那我也无妨,只要那女子生得齐整些,是个美人更佳。”
金凤回头盯着他,两道目光利剑一般,半晌嗤笑道:“痴心妄想!你那些脏事儿,你自己弄去,凭是什么阿猫阿狗,只要你勾搭得上手,尽管去那些人那里施展你的本事,想我给你牵线搭桥,做梦呢!”
她真是被恶心坏了。吴夫人这么想,贾琏也这么说,到底把她当什么人了。
也不知是这个世界荒唐,还是她荒唐。
贾琏不乐意了,嚷道:“我可都是为你着想!好心当成驴肝肺……”
金凤再不理他,掀开帘子观察街头的景象。
她的武功进境很快,贾府已经不能困住她,是时候走出去了。
贾琏不敢阻拦她,又无所事事,只好盯着她的侧颜看。
那头发挽成秀丽的云髻,没用头油,鬓边剩下一点碎碎的毛边,肌肤莹润光洁,如触手生温的暖玉,眸子泛起秋水,湛然有神,没了曾经过剩的霸道,神情冷淡,越发显出眉目的如画秀丽……
以前也知道她长得美,怎么不知道她能美到这个地步呢。
贾琏不知怎么,心头有些发痒,探头去看时,见帘外不过是见惯了的寻常街景,顿时不甘起来。
难道他还不如外头的大街好看吗?
“老爷说,已经送银子去户部,给我捐了个五品同知。”贾琏闲聊似的说。
他等金凤听了主动和他说些什么,左等右等没等到,只得自己说:“以后我也是有官身的人了。”
金凤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本不欲多说,想到二人暂时同船,也算难得的缘分,含蓄地点拨道:“这对你没多少实际好处。”
“你这是妇人见识,”贾琏摇头笑道,“在外交际,还不就是讲个面子,有了面子,人家才看得起你。”
金凤被说妇人之见,也不生气,慢吞吞的说:“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被人架在火上煮,怎么也不着急?”
贾琏本来正得意轻笑,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坐直了,半信半疑的问:“谁把我架在火上了?是你在危言耸听吧!”
“也不只是你——你就没觉得,你们贾家都在火上呢?”金凤决心好好点拨他,“从你父亲那一代算起,到你这一代,贾家可是两代没有出一个能人了。”
她屈指数:“东府的敬大爷算一个,可惜出家了,不但不能给东府出力,反而每年索取大量银钱供奉。你父亲只要有酒有女人,自己高兴就不管旁人。政老爷为人方正,可惜有德无才,只知循规蹈矩,竟不能开拓进取。东府的珍大哥比你还坏百倍,是个少见的下流东西。珠大哥去了不提,宝玉虽小,三岁看老,也知是个不能成事的。”
贾琏听她一一数来,东西两府,五六个老少爷们,竟只是饭桶罢了。
他确实是聪明人,但从没从这个角度审视过自己家,一时接受不了惨淡的现实,仓促反驳道:“……宝玉是个灵慧孩子,以后未必没有出息。”
金凤轻易打掉他的侥幸:“宝玉才几岁,今年才进学,想举业,起码还要十年,想考出来,又不知道多少年,考出来做了官,想熬到五品,又不知道多少年。”
她状似在回想:“政二叔在这个员外郎的位子上坐了多少年来着?”
贾琏只慌乱一瞬,很快镇定下来,轻哼道:“再怎么样,总有个爵位袭着,少不了你我的用度。”
“还做梦呢!”金凤伸手点他,“之前我姑妈私底下跟我说,叫我管家,我都推了。”
贾琏一怔,懊恼的叫:“你怎么不答应,这可是咱们应得的!”
“因为我会算账。”金凤给他一个冷眼,耐心地说给他听,“府中正经的主子不多,但人口不少,却都不事生产,吃的用的全是庄子的出产换的银子,年年不够,不够的还不是从老本出。想来姑妈正为这个头疼呢,我凑上去,不是正好接手这个烂摊子。”
她没把话说得太明白,王夫人管家,把公中的银子管少了,以后说起来,绝对是二房没理,可一旦大房的媳妇接手管家,以后就有来回推脱的余地了。
你说是二房亏空的银子,焉知不是大房媳妇闹了亏空,却栽到二房头上呢?
扯来扯去的,也就成了糊涂账了。
贾琏似有所悟,笑道:“连自己亲姑妈都这么防着,你这人也太过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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