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萧齐修见堂中绕凉众人犹自昏迷不醒,目送穹隆师兄弟走远了,探查过左右无人看见,才将客栈门板一一关上,顿时室内一片漆黑,林清雪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堂中油灯。萧齐修也不言语,径自走向内堂找了浸了水的牛皮绳,将堂中绕凉众人都捆了个结结实实。这才将羊皮地图展开一看,只见图中字迹清晰,作图之人写得一手上好的蝇头小楷,城中各大城门、城主府、粮仓、军械库等方位被标注得清清楚楚,想来一笔一划皆是师兄弟二人的心血,林清雪也是书画好手,看到此处不禁暗暗叫好。

    过不了多时,忽听得墙边“哎哟”一声,林清雪拿着油灯走上前去,只见是那周都督醒来,想必受伤并不甚重。他眼睛刚一睁开就见到一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在自己面前,灯光摇曳之下更是美艳无双。他不禁忘了疼,喃喃道:“咳咳......我可是死了吗?见到西天的仙女了吗?”见那女子不说话,只是一双琥珀美目目光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喜不自胜,道:“仙女姐姐,你...”正要伸手去搂抱那女子,突觉双手被反绑,腰腹处更有一尖锐硬物寒气逼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竟是一把微微泛青的宝剑,剑尖正抵着自己小腹。

    但凡女子听到旁人夸赞自己美貌总是很高兴,林清雪本也不例外,可听了老翁和穹隆派二人的叙述便知绕凉军在城中为非作歹、烧杀掳掠,堪称无恶不作,这个周都督又数次指使手下对自己不敬,想来必不是什么好人。听到他刚醒来就出言轻薄,不由心头火起,面上倒怒极反笑,使含章剑抵着周都督腹部道:“你想得倒美,好人死后才能去西天,像你这样的坏人只能下十八层地狱,被阎罗王扔进油锅里炸!告诉我,这个城怎么回事,严孤帆和他的绕凉军又是从何而来?”

    周都督犹如被一盆冷水泼醒,这才发现自己身处险境,抬头环顾四周,只见一黑衣男子高大挺拔,剑眉薄唇,此时端坐于桌边,不怒自威,气势迫人。而自己带来的绕凉军死了大半,余下几个都被反手捆绑扔在墙边,犹自昏迷。他想起昏迷之前发生之事,吓得一身冷汗,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我我不是绕凉军啊啊,我是无凉城的老百姓...我我也是不得已的...”

    林清雪道:“你们这些人好生奇怪,每次都是好汉饶命,怎么,女子就不能取你狗命吗?那要不要试试看?”说罢剑尖向内推了一寸。周都督感觉剑尖轻易刺破了自己的盔甲和外衣,已经直接抵住自己的肌肤,带来一阵刺痛,连忙求饶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林清雪笑道:“嗯,那才差不多。”归剑还鞘,对萧齐修道:“大哥,想必你也饿了,这些酒菜都打翻了,我去厨房做几个小菜。你来问他吧。”萧齐修颔首道:“有劳阿雪了。”林清雪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厨房。周都督心想:“原来她叫阿雪...倒也真的肤白胜雪,却怎么不穿白衣却着红衣?怎地又不叫阿红?”

    萧齐修走上前来,问道:“说吧,这个城怎么回事。”周都督犹自看着林清雪的背影,见被萧齐修挡住了视线甚是不快,向他白了一眼,道:“我干什么告诉你?你让阿雪来我才说。”萧齐修淡淡扫他一眼,蹲下身来,撕下衣襟塞入他口中。周都督心想:“他倒不审问我了,那真是好极…”忽听得咔嚓一声,闻声奇怪地低头看去,自己右脚踝骨呈一个奇怪的形状,竟已被萧齐修扭断。

    痛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周都督闷哼一声,几乎痛晕过去,豆大汗珠滚落下来,想嚎叫却又被封了口,直痛得在地上抽搐。只听得一个冷冷声音道:“阿雪不是你叫的。想清楚了要好好回答了,向我点头。”周都督痛到在地上翻滚,听到此言赶紧用尽全力点了点头,又是咔嚓一声,伴着一阵剧痛,右脚踝被接回原位。

    周都督如从油锅里走了一遭,已是满头大汗,痛到虚脱,倒在地上喘了良久,坐起身来道:“英雄饶命,我说,我说。我们无凉城隶属阳州,只不过离海州也已不远,气候温暖宜人,土地肥沃,因此是远近有名的鱼米之乡,一贯是富庶之地。我就是无凉长大的,从小衣食无忧,我们城里共有三百多户人家,家家户户一直安居乐业、夜不闭户,本来都可以幸福终老,哪知道三个多月前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群绕凉军,为首的严孤帆将军和属下都武艺高强。他们假扮外地商人入城,进城之后便趁夜杀了守城的护城军主将和我们无凉城的郡守,更降了护城军,这便占了城池至今了,哎。”

    萧齐修剑眉微蹙,道:“哪有这般容易?无凉城虽是小城,那也至少得有护城军三千,且主将陈粲曾是西北武陵铁骑中一名百夫长,因在西北战事中屡立奇功才被升为将领,两年前被派遣至此来驻守一方,凭他的武艺和才能怎会轻易被敌人占领全城?”

    周都督微微一惊,心想:“这是什么人,怎知陈将军出身武陵铁骑?”抬头仔细观察萧齐修,见他头上青玉冠与襟边白玉勾虽不见奢侈,但他本人仪表堂堂、面容坚毅,目光炯炯有神。虽然这客栈老旧简陋,但萧齐修端坐桌边,烛光在他背后摇曳,竟隐隐显出一种贵气。

    周都督微微定下心神道:“尊驾有所不知,严孤帆此人手段极为卑鄙阴险,攻城之日前两天,有人在城中唯一的取水井中偷偷下了毒,这种毒无色无味,习武之人服后手脚酸软无力,内力全无,普通人服后上吐下泻,犹如大病一场,这正是严孤帆的毒计。我们全城之人,从手无寸铁的黄口小儿,到手握重权的陈粲将军,皆是一病不起。护城军虽是拼死相搏,可内力全无却又怎能与严孤帆手下的一众高手相较?当日的无凉城当真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啊,主将陈粲将军因为拼死顽抗,被严孤帆擒住后让他亲眼看着家人被处死,自己又被五马分尸,头颅挂在城门口七天七夜……哎!”

    萧齐修遥想破城之日的惨状,主将陈粲原先曾是自己属下的百夫长,一个豪气干云的汉子,刀斧加身也从未皱一皱眉头,当日却要亲眼看着家人惨死,所守之城残破不堪,该是如何地痛心疾首!

    萧齐修低头沉思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倏如银电,道:“既是城中唯一饮用水源自是有重兵把守,绕凉军并未攻城,那又是谁下的毒呢?是你?”

    周都督见他脸色突变,右手已握住剑柄,便知不好,赶忙道:“尊驾稍安,自然不是在下!在下家中开了一家无凉城有名的私塾,我们一家世世代代在此教书育人,在下除了教书之外平日里就是在郡守府中帮忙写写公文、整理文件,尊驾也看到了,我的武功说平平都是夸赞了,怎么能突破重兵把守去井中投毒呢?况且当时我和我家人都中毒了,尊驾不信可以去查问,一查便知!”

    萧齐修道:“你在严孤帆手下三个多月,必是能查到蛛丝马迹,到底是谁下毒?”周都督转了转眼珠,道:“我并不知道,你高估我了。”

    萧齐修还想说什么,一声清脆女声响起道:“不说便不说吧,想来他没本事查到。大哥也不要为难他了,我们吃饭吧。”林清雪一掀厨房竹帘,端着托盘走入堂中,带来一阵诱人香气。见萧齐修面色凝重,林清雪微微一笑走到桌边道:“大哥,吃点东西吧。我做了几个小菜,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萧齐修此前问话一经出口便意识到周都督必定没有这投毒之能,此时面色稍霁朝托盘中望了一眼,却见一盘碧绿的香干拌马兰头,一道撒着葱花的油焖春笋,一条清蒸鳜鱼鲜香扑鼻,一碟黄黄嫩嫩的香椿头炒鸡蛋,外加一碗香菇炖鸡汤,正悠悠地冒着热气。虽是几道简单小菜,倒是让人一望之下,食指大动。萧齐修舒了口气,举起筷子每样尝了一口,眼中一亮,赞叹道:“阿雪,好手艺,你的厨艺竟不亚于你的武功!而且竟能找来鳜鱼,真是好本事。”说罢筷子不停,边吃边赞。

    林清雪小口喝着鸡汤,笑道:“不过是几个简单小菜,只是吃个春天的清爽罢了。至于鳜鱼嘛,那可要多谢熊老板的鱼缸。我心想,桃花流水鳜鱼肥,咱们今日也算是尝尝鲜。大哥吃惯山珍海味却来夸我,我可要得意忘形啦。”

    两人边吃边说,倒把周都督晾在一边,他闻到菜品香气已是垂涎欲滴,伸长了脖子使劲看清了桌上菜色,又见两人吃得香甜,他馋得直咽口水,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舔了舔嘴唇,看到林清雪慢慢吃着一筷子金黄的鸡蛋,边吃边对萧齐修笑语盈盈,周都督实在难以忍受,厚着脸皮道:“阿雪姑娘,你…你能大发慈悲,赏我一口饭菜吃吗?”

    林清雪瞥他一眼,道:“我只做菜给有本事的人吃,像我大哥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呢,有本事吗?”萧齐修微微一笑,夹了一筷子春笋吃了。

    周都督鼓起勇气,道:“投毒之人我虽没有查到,但我却知就是这城中百姓,此人阴险毒辣,真是令人不齿,如今正在城主府中住着,吃香的喝辣的好不痛快,只是看守甚严,我几次三番想要查看这个叛徒的真面目,却从未得手。”

    林清雪点点头道:“算你有些小本事,赏你一朵香菇吃吧。”言罢筷子一挥,周都督正自微微张嘴,突觉一朵香菇正中自己嘴中,轻轻咬下只觉绵软鲜美,夹杂着浓浓的鸡汤,真是人间美味。他不禁大声赞道:“唔…姑娘功夫好,厨艺也是极好!我周玉棠佩服佩服!却不知有了婆家没有?要是谁娶了你呀,那真是三生修…”话音未落只听“嗤”地一声,一根竹筷突然射来,打在他腿上,好不疼痛,赶忙闭嘴。

    萧齐修另取一双筷子道:“好啰嗦。周玉棠,你既是出身书香世家,便应知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道理,却又为何助纣为虐,为城主掳掠良家妇女?”林清雪见那筷子只是射在周玉棠腿上,并未入地,心想:“大哥终是内力不够,听人说大将军王内力深厚、武艺卓绝,想来若在从前,这根筷子早该入地三寸还不止。”

    周玉棠心中暗自咒骂几句,无奈道:“严孤帆进城第二日便说我熟知城中大小事务,是替他管理城池的最好人选,那时候我父母家中被他派了绕凉军,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人质,我又岂敢轻举妄动?至于为他探寻女子,哎,严孤帆此人极为好色,我若不是答应他每三日为他送上一位姑娘,他定也会领派他人承办此事,有我在还能稍稍看顾姑娘的家人,给些银两,好让他们不至于太过困苦。严孤帆说我若不替他办好此事,他就每日在城门口残杀十个百姓。你们说,是一个姑娘重要,还是十个百姓的性命重要?”

    林清雪怒道:“你这是什么歪理?十个百姓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无凉城的姑娘们就活该被牺牲吗?”萧齐修点头道:“即便刚开始这是保全百姓性命的权宜之计,你后来既是自由之身,为何不出城向就近的阳州和海州两地示警?尤其是驻守海州的镇南王林安漠,他用兵如神,岂会坐视不理?”

    林清雪听他赞许她父王,不由得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心中暗想:“我父王以一介平民之身位居异姓藩王,皇族之中总有人瞧他不起。承蒙你如此称赞,可见大将军王心胸宽广。哎,也不知我离家出走后父王可还生我的气?头发会不会又白了几根?”

    周玉棠冷笑一声,道:“示警?在绕凉军看管之下,我根本从未有过自由之时,连上茅房都有人跟着。你们看看街上有多少密探?老百姓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眼皮底下,城主有令,但凡有人想出城告密,被抓住了就要被判连坐之刑,不仅父母亲人没了性命,连左邻右里也难逃干系!如此一来,即便没有密探,你的邻居就是你身边的第二密探,话又说回来,谁又想无辜被牵连?”

    林清雪从小养尊处优,如今虽然行走江湖却到底涉世未深,听周玉棠所言虽觉可怕,到底也不能感同身受。萧齐修就不同了,生于深宫,见惯了无形的刀光剑影,又长在沙场,深知性命悬于一线的可怖,立刻明白了这无凉城百姓所处的险境。可如今自己功力尚未恢复,即使想办法通知了武陵铁骑和京羽卫,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单靠自己和林清雪二人,又岂能帮助此地的百姓平安脱困?当下展开羊皮地图,单刀直入地问:“绕凉军共有多少人,驻扎何处,粮仓在哪里,城主府防卫兵力如何分布,严孤帆的卧房是哪一间,手下除了守卫还有什么高手,他自己武功如何?你一一给我说清楚。”

    周玉棠正要答话,却见有几个绕凉小兵已经辗转醒来,正偷眼瞧着自己。他心知不好,若是他们活着回去告密,我还有命在?立刻转开脸,冷哼一声答道:“我是不会出卖城主的,城主照顾我爹娘,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我要是出卖他那真是猪狗不如了。”

    林清雪见他变脸奇快,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向萧齐修挑了挑眉道:“大哥,这么不要脸的私塾先生,我可从未见过。怪道人家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了,想来意思就是说周先生读书甚多,引来严孤帆的青眼有加,便赏了他黄金屋和颜如玉吧?”

    周玉棠听见她话带讥讽,恼得满脸通红,却径自鼓着腮帮子不答话。萧齐修饮尽杯中桂花酒,站起身来道:“黄金屋和颜如玉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让我来试试看。”说罢一把拎着周玉棠走向厨房,扔在地上。周玉棠双手被绑,半点也不能反抗,只能由他打发,心中惧怕道:“糟了,难不成这就要杀了我了?”

    正要开口求饶,见萧齐修面色沉沉,一双黑眸波澜不惊,右手拿一块抹布塞住了他的嘴。周玉棠口不能言,心想:“又要扭断我的腿?”又惊又怕,瑟瑟发抖地向后躲闪。

    萧齐修这次却不来碰他,对着墙角喝道:“你说不说?不说?好吧,这就对不住了。”说完拿着厨房一根棒子在砧板的一块猪肉上乒乒乓乓打了几下。

    周玉棠心想:“这人好古怪,是疯了吗?”萧齐修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瞥他一眼,又对着墙角大声道:“什么?疼死了?愿意招了?好吧,那便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明白吧。嗯,嗯,哦?粮仓在那里?嗯,原来严孤帆卧房的守卫分布是这样的。嗯,是啦,这样的排兵布阵才有效。嗯,果然不出我所料,城主府还有这等机关!好,那便不伤你性命了。在这里休息吧。”

    周玉棠霎时脑中雪亮,“原来他故意做一场戏来冤枉我!这可怎生是好,被外面的绕凉军听去真的以为我告了密那我哪儿还有命在?”登时急得在地上又踢又踹,却怎么也逃不出厨房。

    只见萧齐修走出厨房,周玉棠竖起耳朵仔细听他道:“你们走吧,告诉严孤帆,今夜子时,我去城主府会一会他,拜你们的周都督所赐,严孤帆的排兵布阵我全都知道了。你们滚吧。”接着就是开门声和一阵脚步声,最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周玉棠顿时大骇,心急如焚,想是萧齐修已把几个绕凉军都放了回去,他们一旦回去自然会汇报城主,说他告了密,那他岂还有命在?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萧齐修却又负手走进了厨房,道:“好了他们都回去了,想来你的英雄事迹被城中百姓知道了定会感激你的所作所为。”

    周玉棠又是愤恨又是惧怕,心想:“既是如此,那便破釜沉舟吧。”当下用脚在地上写了一个“口”字。萧齐修点点头,取下他口中抹布。周玉棠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已是逼上梁山,那便对你说了吧,只盼你真有本事能够救我们全城百姓于水火之中。”于是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所闻对萧齐修讲了。

    萧齐修凝神细细听着,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拿出地图让他标注清楚。过了一炷香时间终于讲完,萧齐修道:“多谢你了,出去吧。”周玉棠被拎到外面一看,绕凉众人皆眼内喷火地看着他,又哪有一个人走了?他吓得腿软,一下子坐倒在地,道:“你们骗我?”

    萧齐修仍是归座喝了杯桂花酒,瞥他一眼,并不答话。林清雪剖了个冰糖脐橙递给萧齐修,转头咯咯笑道:“那是自然,你当我们真的会放了他们吗?我们又不是你,这样蠢!”

    周玉棠心知中了计,却也无可奈何。林清雪走上前来点了众人睡穴,他眼前一黑又陷入昏睡。萧齐修道:“阿雪,夜已深沉,我们在此休整一夜吧,好在楼上客房都已空了,你选一间去休息吧。”林清雪点点头道:“好吧,他们给我点了穴,起码要睡十个时辰呢。”两人各自回房休息。

    当夜月明星稀,待月到中空之时,一个身影从客栈窗口一跃而出,在房屋顶上拔足急奔,直向城主府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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