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土河附近的客栈一役之后,苏卿轩被巍山派的傅无瑕和司马通相邀结伴上路,赶路虽然匆忙但一路上嬉戏吵闹也不曾间断,倒也不觉得无趣。
不过两日脚程,大家把马儿放了,只身穿过山间最窄的一座密林,忽然间眼前一片开阔,屋瓦整齐划一统统都是黄土堆砌的墙,赭石色的屋顶。村口有个蓝衣粗布的青年,衣着来讲与大家并无不同之处,不过是在脖子里挂着一串米黄的圆珠项链,最中间坠着一小颗不明动物的骨头,看见他们几个人出现在道口在道口,热情的挥起手来:“是要去无人之城的客人们吧,快进来吧。”
村落虽小却五脏俱全,一路上食药铁艺样样俱全。一个瘸腿的中年男子东倒西歪地走来,显然喝了些酒,来时向领路的青年打招呼道:“池卡,你又给外人引路了?”池卡停下步伐,笑道:“是啊,古大叔。反正我也闲着。”
这古冼拄着铁杖说道:“闲着?铃铛儿这会儿正拿着聘礼去你家寻你提亲咧!”池卡一听,摔下身后的药筐:“她又来!古大叔你先帮我看一看,我解决了这事儿再去药店送药材。”拔腿就往西南角跑去。
自古都是男子向女方下聘,头一次听说女子主动去男方家提亲的事儿,而且听他口风还不是头一遭,各人口中皆啧啧称奇。摇了摇头的古冼背着身问道:“你们都是想去无人之城取神农鼎的吧?!”林克聪见他开门见山,抱拳道:“前辈可有指教。”
“指教?”古冼嘿嘿一笑,“这年头不自量力的人还真是多。”他的话语在傅无瑕耳中听得分外刺耳,巍山派好歹也是江湖五大门派之一,林克聪和自己也算得上门派中的翘楚,哪容得对方如此看轻,不客气的回嘴道:“没礼貌的深山老头哪懂这些,师兄你白问了去。”
捏了捏手中的铁拐,古冼喝道:“没教养的丫头还有资格同人谈礼教?!”傅无瑕哪里受过这种辱骂,喊道:“你骂谁没教养!”左掌运起内力向古冼打去。苏卿轩一惊,连忙握住即将出手的傅无瑕,口中叫道:“傅姑娘莫要与老人家置气。”傅无瑕听她劝告,冷静了一番,自己确实没必要和个老头子动手,免得辱了自己门派的名声。
可是古冼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并不领情,指着傅无瑕说道:“你和身后小伙的打扮是巍山派的吧。十年前你们有个姓常的不济长辈也进去过。”
两人听他口中说的应该是失踪多年的常从文师叔,放在当年也是一个风流人物,不想原来也是来寻过这个无人之城。林克聪见他见识不小:“原来前辈识得常师叔。不知师叔现在何处?”
“何处?”古冼白了林克聪一眼,“我刚刚不是说了嘛?进去了,再也没出来过。没用的东西,都是大话说的好听,什么一定能够取出圣物,最后都死在那里了。”说完便大笑起来,笑得甚至直不起腰来。
突然间白光一闪,跟着叮的一声响,傅无瑕已出剑向古冼刺去,还未直起身子的古冼反应竟丝毫不慢,用铁拐挡住了长剑。
傅无瑕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然还是个练家子,心中没了后顾之忧,连着从四面八方刺出剑锋,使的是巍山派特有的“四方剑诀”,要领是快、狠、准,让人根本招架不住。
古冼手握铁拐,双腿交叉,一跃而起呈螺旋式升腾而上,接连听到金属碰撞之声,全身而退落回原处。
傅无瑕收剑侧身,左腿作势微蹲,料不到自己奋力一击之下对方竟然丝毫无损,古冼见她露出破绽,喝道:“让我这深山老头来教教你们这些后生吧。”挺起拐杖向傅无瑕右腿打去,躲闪不及的傅无瑕干脆定在地上,手腕来回抖动剑光缭乱,直取古冼咽喉,这样下去怕是要两败俱伤。
古冼从上而下惯性使然,根本无处着力停顿不住,看剑锋已至,竟然大喝一声令身子在空中顿了一番,向侧翻身以铁拐拄地,口中道:“好一个玉石俱焚的狠丫头。”
傅无瑕冷笑道:“厉害的你还没见识到呢。”林克聪连忙打起圆场:“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师妹莽撞不懂事望见谅。”古冼的那一声喝,或许当局者为迷,可在旁的几人都明显地看出这老头功力深厚,傅无瑕哪里是他对手。
不肯认输的傅无瑕还想与之缠斗,被苏卿轩一把拉了回来,傅无瑕怒气冲冲向她吼道:“你个外人多管什么闲事?”苏卿轩也不恼怒,悄声说道:“傅姑娘可还记得我们来此处所谓何事?”
放下拳头的傅无瑕道:“当然是为了无人之城,待我解决了他也不迟。”叹了一口气的苏卿轩说道:“你如果动了塔拉族的人,那他们还能放你自由进出无人之城?”傅无瑕心道,这苏卿轩平时看着大大咧咧,这事儿说得倒也在理,不然真惹出了事端,自己和林克聪这会儿恐怕要被扔出这村子了。
古冼继续拄着铁拐,看傅无瑕怒气全消没了气焰,摇了摇头:“你们这些能耐与常从文比如何?”林克聪回道:“常师叔人中俊杰,与孔师叔并称巍山双绝,当年无人不知,我等小辈,远远不及。”
“那就回去吧。”古冼坐在池卡的箩筐上,“十年前,常孔二人一齐进去的,曾信誓旦旦的说能取出圣物,还我族人自由,你瞧,我们族人仍是出不了这周遭密林。”
司马通拿着一本羊皮册子奋笔疾书,连忙问道:“什么叫取出圣物,还你们自由?”
古冼苦笑道:“我们这一族人世代守护圣物,在圣物被取走之前没有人能离开这里。想离开的,不是死了,就……”说罢,摸了摸自己瘸了的一条腿。
“前辈你的腿也和这事有关?”司马通问道。古冼点了点头:“塔拉族禁忌很多,包括塔拉族人不能进入无人之城,我这条腿就是代价。”
众人纷纷沉默了,苏卿轩听了心酸不已,暗道:“原来方才这古冼笑成那样,根本不是在嘲笑常从文,而是笑自己被束缚那可悲的一生。几十年来没有人能取出神农鼎也就是,整个村落的人这一辈子只能窝在一个地方。”
苏卿轩的思绪落回几年前的湖水村,自己和梦恕从小生长的地方,那时候苏卿轩和李梦恕并没有姓氏,从小被一户膝下无子的教书先生收养,老先生给起了不错的名字倒也不冠上自己的姓氏,说是以后找到亲爹娘倒多桩琐事。
老先生和妻子日子虽苦,但也没有亏待她们,一家四口有饭一起吃,饿肚子了两个姑娘便去地里挖些野菜,老妇就煮菜汤一起果腹。梦恕时常羡慕别家姑娘有好看的头饰和漂亮衣服,卿轩看着模样便用木条碎布同她做着仿物,嘻嘻闹闹也长到了幼学之时。两老身体突然间不行了,生了重病再也没起来,两个姑娘好不容易凑齐了银两寻了个好地方安葬了老夫妻俩。
机缘巧合下偶遇了魏无长,这才开始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卿轩被苏敬松带回天池派冠了苏姓,待到山上时,卿轩也听说梦恕的爹娘也寻到湖水村,心中不尽宽慰不已。
苏敬松夫妇不惑之年才生的孩子,但命运弄人孩子早夭,见了卿轩深感分外亲切,不由分说便带回来收做义女,权当亲子养育,锦衣玉食一样不少。唯独不让她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离开掌门夫妇的身边,故而天池派所有弟子都有历练,只有苏卿轩一人几年之内根本没什么机会踏出山门。
上月苏敬松掌门夫妇有要事必须一齐出山,苏卿轩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去寻师兄,这才得了空偷逃下山。这一下山犹如脱缰的野马,觉得什么事儿都新奇,哪里还肯轻易回去。
所以对于古冼口中所说,苏卿轩不由的感同身受,觉得这个部族中若有心思像自己般活络的人,失了自由那得有多难过,眉头深深拰在了一起。
古冼见苏卿轩一声不吭却神色有异,说道:“姑娘,从你们步伐来看,你的功力最为薄弱,你快回去罢。”
苏卿轩疑惑道:“这都看得出吗?”她哪知道一个人的功夫扎实与否不仅可以显露于脚步还可以显露于身法和吐气。
古冼听来觉得好笑,竟然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看得出。”指了指司马通说道,“我还知道他轻功卓绝。”被点名的司马通礼貌地笑了笑不予回应。
“纵使你说的都对,我还是必须要进城取那神农鼎。”苏卿轩不为所动。
古冼见她一脸坚定,知道自己再劝也是徒劳,伸手向东南方一指:“那里有一座阁楼,外来的人士都住那处,你们也去先歇歇吧。”拄着铁拐牵着药筐往远处走去,声音忽远忽近,“希望你们能够活着回来。”这份祝愿给了他们也给自己。
眼前最高大的建筑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聚友阁”,举目望去少说也有个十几丈高,连洛州都少有的高耸之物,苏卿轩哪里见过,不尽叹道:“好厉害,这么高是怎么造起来的啊?”边走边看,好巧不巧身子一晃脑袋撞上了一个硬物,苏卿轩“啊”的一声捂着脑袋,嗔怪道:“好硬的石柱。”
岂料这个石柱开口道:“你总是那么莽莽撞撞吗?”抬眼看过去,一个青灰麻衣的浪荡男子,凌乱的发丝间根本看不清他的眼,只有一个白皙高挺的鼻梁同一双薄唇,可不就是齐珏嘛。身后跟着矮了他半个头的师侄古友道,他十分谦逊有礼,向众人抱拳道:“苏姑娘好。各位朋友,咱们又见面了。”大家相互嘘寒问暖了一番,齐珏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苏卿轩心念两次承蒙他出手相助,再不讲道理也该道声感谢:“齐前辈。”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齐珏抢了白,质问道:“我看着很老吗?”
“嗯?”苏卿轩想了想,古友道叫他师叔应该是长辈,不过这人衣着怪虽然异看不出容貌,从声音和露出的皮肤来辨别定然是年岁不大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齐珏见她束手无措的样子心中好笑,道:“古友道同我是门派里的辈分,你不是云华派的人,只管叫我齐珏就好了。”
苏卿轩其实才不介意这些,听他说就随他意:“谢谢你前两次的仗义之举。今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苏卿轩一定义不容辞。”
冷哼一声的齐珏说道:“小丫头。就你这微薄道行明个进了城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去帮别人我呢,可没功夫再出手顾及你,你也乘早知难而退吧。”向古友道摆了摆手唤道,“走了走了,出去透透气。”只留一个宽大的背影向远处走去。听他讥讽,苏卿轩心中不忿,暗道:“水滴都能穿石。你齐珏总有要我相助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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