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过后,我一直等待着权野来报复我的时刻。因此,当第二日他又出现在我房中之时,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平日如影随形的季玄这次并未跟着,他独自前来,坐在我对面,用一种我读不懂的神色看我。
我抬头回看,却瞥见他肩颈处昨日被我咬伤的部位露出一截白色的纱布,上面染着鲜红的颜色,似乎比昨日受伤的部分还扩大了些。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为何不好好治疗,一日过去,即便不找太医,用些上好的金疮药伤口也不至于会加深。莫不是他已经幼稚到不顾自己身体只为了将伤口展示给我看,让我内疚,害怕?
在我盯着他的伤处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权野将他领口的衣服又向上提了提,将患处彻底盖住,然后对我说:
“怎么,伤了本王,现在知道害怕了?”
我内心毫无波澜,直截了当地说:
“任凭王爷处置。”
权野冷笑了声,在我以为他思考如何整治我的短暂沉默之后,他站起身来,慢慢逼近我,我逐渐退后,直到身体触到床架再也退无可退,权野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最后停在鼻尖距我仅一寸处,说道:
“这几日给我好好在王府呆着,下次若再敢轻举妄动,本王先拿你长洛的同门开刀!”
扔下这句话,权野放开圈着我的双臂,推门走了出去。
我痴痴地愣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一个问题:他就这么放过我了?
虽然言语之中尽是威胁,可相比较我对他做的事情,我不敢相信他这样的人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我。
当日在寒月楼,为了完成任务我曾对他有过一番调查,都说此人性情捉摸不定,如今我算是真正感受到了。
不得不说,如他相处的每一刻,我都提心吊胆,生怕惹他不快,或又钻入他设下的陷阱。与他这样的风云人物相比,我此前所有的人生经历都不值一提,若现在我们是对手,恐怕我早被他碾在地上几个来回,这样的强弱差异,他又怎么会真的将我放在眼里。
如此说来,恐怕我实在引不起他的兴趣,才能让他即便这样也懒得再与我对付罢。
根据权野的命令,这几日我都被禁足在月影轩。这样的场景已是第二次了,只是这次的住宿环境比上次要好了许多,我也不用每日被绑着手脚,喝喝茶,下下棋,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从那之后,权野再没来过,我偶然打听到前几日他在朝堂上与众人发生口角,皇上一怒之下派他去山上剿匪,所以这几日他都不在府中。
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蛮开心的。他顾不得我,我自然自在了许多。
倒是听说这帝都附近山匪猖獗,尤其是那狼牙寨,聚集了不少江湖中人,常年盘踞山头,与官府作对,长久以来像个毒瘤一样无法根除。若是权野此次是被派去清缴此处,那他可是要吃不少苦头了。
悠闲地度过几日后,一天晚上我正准备休息,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将小姝叫进来,问她情况,小姝也摇摇头说不知。我让她去外边打听,不一会儿小姝跑回来告诉我是权野回府了,我当即眼前一黑,倒在床上。回个府而已,这么大动静,至于嘛。
第二日,我起床后在院中散步,听外面依然一片嘈杂,顿时觉得心烦意乱,没了兴致。
午间我正坐在屋中饮茶看书,就听见小姝叫喊着,许多脚步声一齐向我这边来。
大门被推开,庄妃带着一群随从气势汹汹地一涌而入,我还未来得及张口问安,就被庄妃的侍女一左一右制住,强按着跪了下去。
我一头雾水,连忙问庄妃何以如此,谁知庄妃听了更加愤怒,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我顿时眼冒金星,脑袋里止不住嗡嗡作响。
庄妃将门关起,几步走到主位上坐下,我被拖着跪在她的面前。
只听庄妃冷冷地说道:
“你究竟给我弟弟灌了什么迷魂药,害他落得如此下场?是谁派你来的,说!”
这一句话,其中的所有问题没有一个是我能听得懂的。我将头抬起,说道:
“娘娘,是否有什么误会?民女什么也没做过!”
庄妃直起身子,眼睛睁得极大,一只手抓过我的衣服领子,将我向前拖着:
“误会?哼,你若还有良心,就给本宫老实交代,否则荣王今日受的,本宫叫你百倍奉还!”
我听得实在迷茫,劈头盖脸问我要句实话,起码要先将事情讲清楚吧。
我也有些气愤,直视庄妃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
“娘娘问民女要交代,是否应该先告知民女到底发生了什么,荣王殿下究竟怎么了?民女奉命在这月影轩禁足数日,恕我实在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听了我的话,庄妃转头看向一旁早已跪倒在地的小姝,小姝连忙点头,证明我近日确在禁足。
庄妃将我的领口松开,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一边整理自己的衣物一边说道:
“好,既然你不承认,本宫就将此事当着你面再说一次,来龙去脉本宫早已查清,我倒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听庄妃的说法,仿佛我真做了什么似的,既然如此,我可要好好听听,看又是哪个想要将我牵扯进去!
庄妃微微调整了坐姿,将前襟理了理,说:
“那日王府晚宴,阿野明知皇上有意带你入宫,却当着百官的面强行将你留下。他们二人本就心有芥蒂,却因你变本加厉。前几日皇上不断暗示要你入宫,阿野却三番两次违背圣意,还称已将你收了房,皇上多方证实,这才勉强作罢。”
“前几日本宫发现阿野肩颈的咬痕,问他何人所为他却不肯开口,本宫便猜测此事与你有关。果然皇上听到风声又欲重提此事,阿野为了不让皇上疑心,硬是在咬痕上挥剑自残,盖住原来的伤口,告诉皇上是与人打斗所为,皇上心中虽有疑,却没法发作,只能暂时将此事放下。”
庄妃顿了顿,掏出一块丝帕轻轻拂了拂脸颊,继续说道:
“可皇上又岂会轻易放过他?终是心有不满,他暗中联系大臣,在朝堂上对阿野大发责难,阿野无奈,只能被迫揽下狼牙寨这等差事。那狼牙寨是什么地方,先皇在时都久攻不下,阿野能轻易将他们端了吗?”
说到这里,庄妃眼中淌出了泪珠,她不断擦着,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阿野本就遭人嫉恨,此一去那些人自然不会放过他,如此危机重重,阿野终是遭了暗算,身受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庄妃哭得更加伤心,我却早已惊得呆住。
庄妃突然指着我,狠狠说道:
“若不是因为你,阿野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让你陪葬!”
是因为我...
权野重伤不醒,都是因为我?
这不可能,他明明是为了羞辱我,他这样的人,怎么会...?
我一遍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定又是他的阴谋,与他相处的每一刻,他都在算计我,我实在难以相信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看着庄妃悲痛地哭泣,回想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却犹豫了...
如果这样的说法是合理的,即使我不愿意相信,那也无法证明这些解释都是假的。
长久,我陷入了沉思,耳边只有庄妃轻轻抽泣的声音。
等到一切又归于安静,庄妃起身来到我的面前,将我的头抬起与她对视,说:
“本宫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随本宫入宫...”
讲出这句话时,我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狠意...
“二,与阿野成婚。”
彻底断了皇上的念想,将我与权野绑在一起,这样的结果,确实不失一个好办法。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选后者。”
很快,我说出了我的答案。
闻言,庄妃收回手,满意地点点头,她将我扶起,又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
庄妃走后,我起了念想去看看权野怎么样了,可在门口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踏出这一步。
权野这一次伤得很重,连续几天太医丫鬟不断出入病房,庄妃也一直从旁守着,不让任何人打扰。
我等在长廊转角,待到太医路过抓住一人询问病情,太医讲他身上多处外伤,伤口很深,是用了毙命的力道下得手,这倒罢了,敷些药总能恢复,可他勃颈处的伤一直拖着,如今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已经连续几日陷入昏迷,再这样下去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勃颈处的伤...权野当真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倘若此次他真的熬不过去,那么欠他的,我就真的永远无法还上了。
我在心中默默向上天祷告,愿他此次能化险为夷,挺过这一关。若此事真的因我而起,也只愿能少一些罪孽。
小时候作为暗影修习药理,师父曾为我请过一位医术高明的先生作为老师,在他的教导下我也算是学有所成。曾听他说起过,靠近南方地区的山脉上,有一种叫紫珠的植物,它可以有效地治疗外伤引起的感染之症,只是因为所处环境甚为挑剔,数量稀少,所以我并未亲自见过。长洛处于北方,耀安偏南,如此,我若去周围的山脉探寻一番,是有可能找到它的。
第二日一早,趁着天还未亮,我牵了匹马偷偷溜出了王府。
等出城到了郊外,天已大亮,我向周围的农人稍作打听,向着山里更深的地方走去。
这座山草木旺盛,我打起精神四处看着,一是仔细寻找紫珠,二是小心山中陷阱,走过一阵,觉得累了,就找个地方原地休息。
我掏出水袋仰头喝了一口,提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此处海拔尚低,要想找紫珠还需要去更高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我将水袋装好准备重新上路,忽然耳边“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过,我急忙闪到一旁,只见原来待着的地方,前面的树干上直直插着一把小刀。
我拔出匕首立刻准备防御,脖子上却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我抬眼,三个山匪模样的人围了上来用刀架着我,我立刻举起双手认怂,识相地将匕首扔在了地上。
“呦,哪里来的姑娘,小爷我可是头回见这等姿色的!”
说话的是一个右脸有疤的男人,他皮肤本来就黑,脸上还脏兮兮的,说起话来伤疤跟着来回扯动,我看着下意识眼角一阵抽搐。
“管他哪里来的,现在在我们的地盘,就归我们了!”
另一个有些矮胖的男人接着说道,还用他那满是倒刺的手在我脸上来回乱摸,我胃里一阵翻滚,脸上的皮肤也被蹭的生疼。
“先绑回去,这丫头来历不明,要是还有一起的可别惹上麻烦。”
呵,我倒是希望有个一起的。
这人好像是个有些脑子的,他捡起我扔在地上的匕首,另外两个听他的话也不再多言,我猜测他可能是这三人里的小头头。
既然如此,我就找机会先对付他,再想办法甩掉另外两个逃走。
为了让他们有所松懈,我故意装作柔弱恐惧,配合他们的一切行动。还好我演技不错,他们没有疑心,将我上身绑住扔在树下,其中两人在四周寻找我所谓的同伴,另外那个有脑子的去查看我的马和物资。
见他们没注意,我悄悄将手伸进腰间,掏出当日在王府捡到的琉璃珠握在手中。
等到那个山匪站在靠近马后的地方,我手指发力将珠子猛地弹了出去,珠子打在马的身上,马儿受了惊吓抬起后腿就是一记飞踢,只听“哎呦”一声惨叫,那人立刻飞出去好远。
抓住这个时机,我起身撒腿就溜。上身还受着限制无法施展轻功,我只能拼了命地甩开腿猛跑,谁知跑着跑着忽然脚下一空,伴随着失重的感觉,下一秒我就迎来了狠狠的撞击。
我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用钝器敲打过,一口鲜血困在胸口,稍微动身便猛地咳了出来。浑身的骨头也好像快散架了,特别是刚刚着地的双腿,时不时传来一阵剧痛。
以我多年学医的经验判断,这一跤我摔得着实不轻,脏腑受损,脚腕也应该是骨折了。不幸中的万幸,这坑底铺着一些落叶枯藤,还算没有将我摔个半死。
我在原处躺了一会儿,听着外面叫嚷的声音渐渐远了,才吃力地翻了个身,勉强爬了起来。
这是一个七尺见方的深坑,坑口有几条藤蔓落入,我拖着双腿一点一点向旁边的石壁挪去,忍着痛使力靠坐起来。
望着从坑底看出去的一片蓝天,我心中一阵悲鸣,好不容易从山匪手里逃脱,下一秒又被困在这里,这种遭遇恐怕也不是一般人有的了。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何时才会有人恰好路过救我出去,可我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师兄与夜阑同门还在长洛,权野也在等着我救他。
我从地上捡起块形状锋利的石头打磨手上的绳子,刚掉下来的时候剐蹭了一段,有一部分已经被磨得起了毛刺,只要耐心一些,总能将它割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绳子只剩下一小部分还连接着,眼看快要成功,我打起精神做最后的努力。忽然小腿一痛,像是被东西什么咬了,我急忙低头查看,发现一条青色的花蛇正在周围盘旋,而我的腿上出现了两个深红色渗血的小伤口。
这,这可是一条毒蛇!我大惊,将手里的石头顺势就砸了过去,谁知手上一用力,绳子竟被我挣断了。得到解脱后我急忙在周围扫了一眼,看见一根树枝还算能用,我抄起来举在身前,那条蛇依然保持着警戒姿势,我们就这么对峙着,它似乎下一秒就要再次冲过来。
正在紧张的时刻我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神志也渐渐不太清了,这蛇的毒性虽不猛烈,可要是长久得不到治疗,我恐怕也是要死的。
见我有些虚弱,那蛇开始蠢蠢欲动,我强撑着,从身上找出那日制好的麻醉散竹筒,使出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扔了过去...
中了!我顾不及兴奋,拿着树枝对那已经晕晕乎乎的蛇一顿猛戳,过了一会儿它就不再动了。与此同时,我眼前开始忽明忽暗,汗水已经打湿了衣服,身上再也掏不出一丝力气。
当一只鸟儿从天上飞过,我眼前一黑,失去最后一点意识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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