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套上一件泥金衫子,衬下裳一条石榴裙,精心打扮一番,抿了抿朱唇,瞧着镜中那亭亭玉立的美人,方才满意地点点头。
梨落挑起她几缕青丝环成一髻,插上牡丹花饰发簪,加以金粉点缀,更显端庄贵气。
下人呈上几把葵扇,一字排开,大小姐瞧了瞧,挑中其中一把典雅秀丽的拈在手中,扇了扇风。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就要这把。”大小姐对其爱不释手,捏在手上反复把玩。
白鹿书院,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学院,年中培养出不少礼乐射御书数全方面发展的人才。多少江湖人士挤破脑袋想要将自己的子女送入白鹿书院求学,但白鹿书院门槛之高,非系出名门不收,非白道人士不要。
大小姐是白鹿书院第五十九届的毕业学生,现准备参加一年一度的同学会。
梨落收了其余几把葵扇,犹豫道:“小姐,真要去参加同学会?”
“对啊。”大小姐点头,对着镜子凹造型。
“庄主去参加白道大会了,要不等他回来再走?”
大小姐果断摇头,“我等他作甚?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若是等他回来,她还能下山吗?
就因为庄主不让她下山,嫌不安全,前几年的同学会她就没去,结果被薛安宁和陆安颜这两人写信
嘲笑她胆子小、输不起。
所以这次的同学会,她必须去,而且必须以最好的姿态应战。
同学会,虽顾名思义只是同学间的聚会,大家闲话家常,聊聊近况,谈谈人生,说说理想。但这只是局限于表面上的平和,底下却暗潮涌动——比家世、比武功、比外表、比财力、权力,拼爹、拼对象,甚至还拼子女。
同学会,就是一场关乎虚荣心和面子的比赛。
大小姐深有体会,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花了一个半个时辰将自己包装完毕,务求以最完美的形象见人。
打扮完后,大小姐支开梨落,暗中往腰间塞进了几张银票。
庄外,雇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大小姐上车后,梨落作势要跟着进去,被她手一横拦下了。
“小姐?”梨落不解。
大小姐解释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带个丫鬟会被人笑我生活不能自理。”
“可是——”
“没有可是。”大小姐打断道,“你要是担心我安危,到时候结束了就派人来接我便是。”
“好。”
见大小姐十分坚决,理据又很充分,梨落不好多说什么,点头道:“那小姐你什么时候结束,梨落来接你。”
大小姐计算了下时间,道:“估计怎么也得四五个时辰吧!”
“这么久?”梨落嘟囔,但大小姐已甩下车帘,催促车夫启程。
她暗觉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只能由着小姐的车远去,暗暗打算等会儿早些去接大小姐,以保她安全。
*
大小姐第一次坐马拉的车,觉得十分新鲜,撩开帘子望向窗外,车轮碌碌,风声呼呼,四周花草树木如幻境一般急速后退。
她坐了一会儿,新鲜感过去后,突感头晕,肚子里翻江倒海,有东西欲从食道里涌出来。她连忙捂住嘴巴,忍住,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车厢开始左右摇晃,上下颠簸。
大小姐忍了几秒,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大吐特吐。
将早上吃的粥啊糕点啊全给吐了个干净。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车夫在外头喊道:“到了。”
坐在外头等了许久,也没见里头的大小姐有什么反应。
他疑惑地撩开车帘,闻见一阵酸臭味,忍不住捂鼻。
只见车厢底部铺着一滩糊状物,大小姐跪在地上,手捂着嘴面,还在作呕……
车夫黑线,“大小姐,没事吧……”
大小姐拿手绢擦擦嘴巴,跌跌撞撞跳下车。脚底甫一接触地面,又是一阵眩晕,她猛地弯下腰干呕几声,难受得想找个地方靠靠,回头却见车夫拉着车对她“退避三舍”。
她气道:“你怎么驾的车,这么颠簸?!”
车夫:“……”
路面是他能控制的嘛?
大小姐正指着他破口大骂,就听一道尖细的女声“哟”了一声。
“我道是谁在这泼妇骂街呢,原来是聂大小姐。”
说话者衣着艳丽,头上插满珠钗,浓妆艳抹,打扮得贵气十足。她挽着另一位貌美女子的手,向大小姐娉婷而来。
那小巧一些的女子笑道:“大师姐,你可别这样说云伊了,他人不知道,还以为御剑山庄大小姐是位泼妇呢。”
“喂!”大小姐几时受过这样的嘲讽,再加上本就心情不佳,立刻发火道:“你当自己很好吗?浓妆艳抹,脸上的粉厚得跟个妖怪似的!”
“喂!我大师姐研制的粉妆,是全峨眉山最好的,别的人想买都买不到,你竟敢随意诋毁!”
“我说错了吗?丑八怪!”
“你!”
眼看着几人快打起来,从天而降一道震天喝声:
“肃静!”
声波浩荡,力能透墙,三位女子闻之色变,立即休战,捂住耳朵求饶。
只见白鹿书院的大门缓缓开启,踏出一位男人,身着儒袍,头戴礼冠,举止神态一丝不苟。
这位便是白鹿书院的院长,“铁笔书生”陈儒生,江湖排行榜第十的高手。
相传他的肺活量之大,可以一口气吟完几百首诗。
院长道:“云伊,安宁,安颜,你们又在门口大肆喧哗!”
三人互望一眼,纷纷揪住双耳耳垂,向院长低头认错。
*
学堂内十分嘈杂,众人都在闲聊打闹,互道家常。
大小姐坐下后,有人见她出现,不由得想起几日前发生的大事。
一人问另一人:“嘿,你知道吗?任飞霜逃狱了!”
那人回道:“嗨,几百年前的事了!日报每天都在报道,据说他还跟西域邪教勾结,犯我中原呢!”
“呵,还敢来中原,武林盟打得这群人满地找牙!”
“你别说,任飞霜还真有本事,武林盟这么多门派打他一个都吃不消,连连败退,幸亏最后魔教出来作了和事佬,才镇住这帮邪教分子。”
“真的假的?!可魔教不也是邪教吗,怎么反倒帮起白道来了?”
“嗨,你不懂,任飞霜想抢魔教的地位,做黑道的头,魔教那帮人自然视他为眼中钉!”
“哦,原来如此,真是复杂!要我说,任飞霜就是个搅浑水的主儿,原本江湖风平浪静……”
薛安宁听见后排聊天内容,回过头插嘴道:“要我说,就是御剑山庄干的好事,若不是聂云流纵虎归山,怎会有这些事端?”
“喂,薛安宁,你说什么呢!”
大小姐狠狠瞪她一眼,下意识替自家爹爹辩解道:“任飞霜逃狱关我爹什么事,明明是我——”
“肃静,肃静。”
话说一半被院长打断。大小姐虽是问题学生,经常顶撞老师,但却不敢忤逆这位陈院长,当下吞了后半句话乖乖坐好。
院长主持大局,闲话了一些有的没的,打趣道:“大家离开书院这么久,学的东西有没有还给老师?”
这个真的难说。因人而论。
就大小姐这样的,是学院众所周知的倒数第二,上课睡觉、迟到早退是常事,想来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院长接着道:“我出道题,考考大家。”
这个陈院长,没事总喜欢考验人。
大小姐觉得头大,扶额叹息。
“——便以‘一二三四’来作一首诗。”
话音刚落,便有学生举手发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院长笑道:“好是好,但是——是你作的吗?”
学生挠着后脑勺尴尬地笑。
过了一会儿,又有学生举手作答:“两岸杨柳绿,一园杏花红,三军平四海,风雷震九州。”
院长抿唇品味片刻,摇头道:“好是好,前后不连贯。”
眼角余光瞥见掰手指头数数的南湘,点名:“南湘同学,你来作一首。”
“啊?”南湘愣了愣,挠着头皮表情有些困扰。
傻丫头连数数都不会,更何况让她作诗,见众人都望着她,下不了台,便只能凭着印象瞎扯: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打不到,打到小松鼠。”
“……”
一秒沉默后,满座哄堂大笑。
南湘脸色涨红,也配合地嘿嘿直笑。
“肃静,肃静!不准取笑同学!”院长皱眉,拍了拍桌面,“笑得最大声那个,来作一首!”
“老师,聂云伊笑得最大声!”安颜举报道。
大小姐气道:“胡说!我没有!”
院长道:“那么聂同学,你便来一首。”
大小姐被推上台面,不作不行,拧着眉头沉思片刻。众人皆耐心期待她的绝世佳作。
“有了。”
众人屏息以待。
大小姐清了清咳,吟道:
“作诗三更半,乒乓一块碳,推开门两扇,四个和尚乱。”
“……”
果真是绝世佳作,一鸣惊人。
*
大小姐跟院长告辞,正想从前门离开,却瞧见一个熟悉的橙色身影——梨落坐在马车边上,手举着一片荷叶遮阳,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指甲盖。
前门开了,陆续有弟子出来,梨落猜测同学会大概结束了,便跳下马车翘首以待。
大小姐连忙避开她的视线,躲在大门后计算时间。
从庄内出来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为何梨落这么早就来了?
她本来计划好趁这机会逃走,去找任飞霜,并将他带回山庄。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整天让爹爹帮忙擦屁|股。
梨落这丫头很机灵,许是发现了古怪,才这么早在此等候,想抓她回去。
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呢!哼!
大小姐在暗处冲梨落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潇洒转身,往后院走去。
从前在这读书的时候,她隔三差五逃学,早就摸清了白鹿书院的构造。
知道后院灶房的柴门,是通往外头的;书房的方形窗户,是通往外头的;院长房间的床,是通往外头的……别问她怎么知道的,上回见着有女人上门找院长,院长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她横穿灶房时,厨娘正在切菜,见大小姐大咧咧进来,都抬头盯着她,奇怪这闲杂人等进来干嘛。
大小姐镇定自若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很自然地推开柴门而出。
厨娘们:“……”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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