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爹中毒了!”
听闻前线传来的消息,大小姐“垂死病中惊坐起”,光着脚跳下床面。
“小姐,穿鞋……”梨落颇感头疼,捡起鞋子服侍她穿上。
大小姐皱眉。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儿管你穿不穿鞋!
“中毒深不深?能治好吗?他现在身在何处?”她连问三个问句,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梨落安抚道:“小姐莫担心,应该不严重,已经拜托药王医治了。”
“药王?可是南思玡不是和爹有过节吗……”大小姐想起什么,眼神黯淡了些,“他还愿意医治我爹?”
梨落显然也想到了这“过节”指向什么,垂眸掩去酸涩,回答道:“药王宅心仁厚。况且……只要是毒王谷的毒,他都感兴趣。”
“那倒也是。”
二人沉默了片刻,大小姐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梨落怪责,毕竟这灾祸是她一手酿成的。
梨落许是看透了大小姐心思,开口道:“任飞霜是何人,小姐你现在清楚了吗?”
大小姐哭丧了脸:“梨落,别说了……”
梨落严肃道:“要我不说,小姐你就得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去招惹这魔头……”她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僭越了,加了一句:“我是为了你好。”
大小姐自知理亏,就算有脾气也不好发作,只能悻悻地垂着脑袋反思,末了,弱弱地反驳了句:
“……我原本只是想见见他而已,就连见一见也不行吗?”
“……”
得,冥顽不灵,没救了!
*
几日后,庄主和弟子们平安归来。
庄主第一时间去了神庙,向先辈负荆请罪。
大小姐更为内疚不安,来到神庙,见庙门紧闭,小厮端着已经凉了的饭菜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小姐问:“爹爹还不肯吃饭吗?”
“大师兄还不肯吃饭?”
与大小姐一同发问的声音传自门口听闻消息匆匆赶回的周掌院。这位师叔有些严肃,大小姐有点怕他,加上她是罪魁祸首,本就理亏,于是站于一边低着头噤若寒蝉。
小厮答:“回掌院、小姐,庄主已经一日一夜没进食了。”
大小姐听得心里一惊。
爹爹刚刚毒愈,又这样折磨虚弱的身体!
二师叔闻言面色一沉,二话不说推门而入,大小姐也想进去,门却“嘭”的一声从里面阖上了。
被拒之门外。
大小姐摸摸鼻子上的灰,有些委屈。
由始至终,二师叔都没看她一眼。
她养尊处优惯了,第一次不遭人待见。
但她很快调整心态,偏头见小厮还端着饭菜,吩咐道:“这菜都凉了,去换一盘新的。二师叔肯定能劝服爹爹的。”
最后这句像是在宽慰自己。
小厮点头退下。
大小姐才叹了口气,低头望着自己的脚面发呆。
谁知过去半个时辰,二师叔都没出来,她在外头喂蚊子,心急如焚。身旁小厮端着的饭菜早已凉透,上头飞着几只蚊子,被她伸手挥走,她神情不耐道:“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出来?”
小厮垂头道:“小的不知。”
“你爹他还没出来?”
此时响起一个优雅男音,大小姐回头望去,见三师叔向这边快步走来。他身后跟着神情冷漠的四师叔,与三师叔的焦急不同,他多的是置身事外的漠然。但大小姐知道,他这是外冷内热。
“三师叔、四师叔。”大小姐唤道,“你们快去劝劝爹爹,他不肯吃饭。”
“我们在路上就听说了。”
三师叔宽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也别太过自责。”
大小姐看着他柔和的面容,心头不禁浮上一层暖意,鼻端有些酸涩。
虽然大家都没责怪她,但她心里一直不好受,这段日子看大家忙忙碌碌出去抓犯人,连顿饭都顾不上,她知道他们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怪她的。如今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她抑压在心底的情感,
还安慰她让她不要自责,她很感动。
她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泣,拉住了三师叔的衣袖颤声道:“三师叔……你一定要劝爹爹出来……他身子不好……”
三师叔没说什么,又拍了拍她的肩头,便和身后的四师叔对视一眼,一齐推门入了神庙。
过了一会儿,依稀听到了几声吵闹声:
“师兄,这事怎么能怪你——”
“怎么不怪我?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若不是我当年一时心软救了他,怎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他走上歪路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与人无尤!”
“若是我当年看好他……”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这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沉重悠长,让她压在心里的愧疚之情登时如山洪暴发般宣泄了出来。大小姐再也忍耐不住,推门而入,门内众人见她闯入皆是一愣。
庄主最先反应过来,沉声道:“伊儿,出去!”
“我不出去!”
“伊儿!”
“胡闹!”二师叔斥责道。
三师叔见状上前拉她,“伊儿,你听你爹话——”
大小姐推开他的手,扑通一声跪下了,“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伊儿……”
大小姐抬起头来,神情严肃,“爹爹,女儿不孝,今日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才最应该受罚!若爹爹继续绝食,我就陪您一块儿饿着!”
她语气虽坚决,但心里知道,爹爹这么疼她,不会让她挨饿。
庄主皱眉,“伊儿,别胡闹……”
大小姐高声道:“不是胡闹!我是认真的!我陪爹爹一齐饿死,正好去见娘亲!”
这话都说的出来……
三师叔闻言了然地勾唇,不再去拉她起来,而是站在一边陪其余几位师兄弟袖手旁观。
庄主左右为难,场面一度僵持着。
就在这时,远远而来一道调侃:
“呦呦呦,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大小姐扭头去望,门口不知何时倚着一名俊逸男子,一身绿袍,绣着各种花纹,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六师弟!”庄主等人见到他皆是一惊。
这位六师弟贪玩好逸乐,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山庄了。此次归来,也不知为何。
“众位师兄,好久不见。”
他目光扫过在场各位,又移到大小姐脸上,打量了她一番,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六师叔?”
“嗯。”他点头,伸手要拉她起来。
但大小姐不肯起来,扭头望向庄主,坚定道:“爹爹不吃饭,我就不起来。”
“大师兄,何苦呢?”六师弟闻言也将目光投向庄主,啧啧作叹,“你舍得你这如花似玉的闺女挨饿吗?”
大小姐猛点头。
庄主瞧瞧女儿这张小脸,又看看身后这柄放在玻璃器皿中的藏剑。
前方是情,后方是义。
这……
六师叔适时道:“对了,我今日回来是想给你们捎个消息,此次那三大邪教攻打白道不成,似乎打算找机会再闹一回。”
他用的“闹”,言语间隐隐透出对邪教的轻蔑。
“什么?!”庄主闻言一惊。
六师叔接着道:“照我说,师兄有这闲工夫绝食,还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庄主和几位师叔对视一眼,纷纷从庙中步出,去思考应对之策。
大小姐扭头见六师叔眼含笑意倚在门上,狐疑道:“你怎么知道三大邪教还打算卷土重来?”
六师叔“嘘”了一声示意她轻声,眸中闪着精光,勾唇道:“……我骗他们的。”
大小姐:“……”
她站起身,掸掸裙上尘土,抬头见六师叔正饶有兴趣地围着那装着藏剑的玻璃器皿打转,嘴里啧啧赞叹,大小姐是第一回见这把藏剑,好奇瞧了一眼,也被那墨绿的剑身、精致的手柄吸引了去,目光流连一会儿,听见六师叔发问:“你说祖师爷他老人家是怎么扛动这玩意儿的?”
面前的藏剑长约四尺,宽五寸,构造超乎寻常,不是常人能挥动的。
嗯,的确是个问题。
大小姐见他紧紧盯着藏剑目露惊奇,奇怪道:“师叔,怎么你以前没见过这柄剑吗?”
“我也是头回见。”
“啊?”
“啊什么啊。”
六师叔瞥她一眼,解释:“师父他老人家不让我见这东西。”
大小姐开玩笑道:“太师父是觉得你太调皮了吧。”
“那能叫调皮吗?那叫潇洒!”六师叔反驳。
惹得大小姐咯咯直笑。
不知为何,她在六师叔身边总觉得比和其他几位师叔在一起还要舒服自在一些,虽然他们相处时日并不长……许是这位六师叔不像那几位师叔一样拘礼死板。
谁料没参观一会儿,庄主折而复返,将他俩赶出了神庙,锁上了庙门。
“去花园走走?”六师叔提议道,虽是提议但他已经大步走向后院,显然没想等大小姐回答。
大小姐连忙快步跟上。
二人并排走了一段路,都没有作声,院内微风徐徐,夜色初现,驱走光明,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当二人行至园中时,四周景致业已披上了一层黑纱。
像是某种风雨欲来的征兆。大小姐心里一紧,听见六师叔问她:
“……听说,任飞霜是你放走的?”
她愣了愣,咬咬嘴唇,羞愧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六师叔瞟她一眼,接着问:“为何放他?”
大小姐辩解道:“我就是……我就是想见见那大魔头而已,我、我没想放他走……”
“见见?”
“对,只是有些好奇他长什么样……”
六师叔突然顿下脚步,扭头看向她,目光有些古怪难明,在黑夜中更是阴沉沉的可怕。
“师、师叔,你怎么了?”即便在昏暗中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大小姐仍是被他的眼神吓到,吃了一惊。
“……你忘了?”他问,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什么?”大小姐不明。
六师叔又打量她许久,见大小姐低头局促不安,这才收回视线,道了一句“没什么”。
大小姐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敢追问。
刚刚师叔的眼神实在可怖,使她想起了画本中饿了三日的野狼,那亮瞳里闪烁着看见猎物的光。
可是——
她仔细瞧着前方迈着长腿远远离开的师叔。
金丝线镶边闪闪发光,衣上纹绣栩栩如生,绿袍衣角在晚风中打着旋儿。
这一身夸张打扮,分明是只招摇的花孔雀,怎会变作吃人的野狼?
是夜,大小姐趴在浴桶里苦思冥想。
六师叔说她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
想不出所以然。
梨落又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唠叨,说任飞霜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叮嘱她千万别去找他。
大小姐觉得心烦,随口反驳道:“我觉得任飞霜也没那么坏!”
说完见梨落面色不善,似乎在酝酿一番长篇大论的说教,于是连忙岔开话题道:“梨落,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觉得人犯了错是不是应该尽力补救?是不是该一人做事一人当?”
梨落不知小姐为何有此一问,犹豫地点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嗯。”
大小姐闻言松了口气,微笑道:“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呀?!
梨落一头雾水,见她眼里闪着坚定的光,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先来了本《毒王圣经》,又出了个任飞霜,江湖已经够乱了,她的大小姐,可别再添乱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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