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船触礁,分崩离析。
溺水者在冰冷的浑水中奋力挣扎……我怎么会对你说出这种话?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滑落。
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几乎要将他杀死。
死掉吧。他无声祈祷,让我就此死掉,让我就这样随你而去……
“起来。别睡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唤。
“你已经没事了。”
阳光从天堂降落,直击水面,爱人的笑颜在明朗的水沫中再次展现。她向水中之人伸出援手,溺水者紧紧握住。
“带我走吧,让我和你一起……”
“起来,”那个声音生冷地说,“竹节空已经死了。”
世界陷入黑暗,那张笑脸连同阳光一起被阻隔在坚实的云层之后。可是“握住什么”的触感却那样真实。
这是——竹子!他猛地回忆起来,这是十七岁的他为心爱的恋人精心雕刻出来的工艺品。
“人家说竹子徒有其表,里面空空如也。”收到礼物的丰源故意挑刺,她想看看自己聪明的男友究竟怎样去圆。
“竹子最典型的气质是什么?”何慕不慌不忙地问她。
“竹有气节,谦虚含谨。”
“越是谦虚的人越能发觉自己的缺点,努力去填补它。所以竹子的空不是‘空空如也’的空,而是‘虚怀若谷’的空。”
丰源被他逗笑:“你真的不考虑转读文科?”
何慕亲了她一口:“还是数学更加有趣。”
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我为什么会对她说出那样恶毒的话语?
手中的工艺品沾染人体的温度,在他摸来隐隐发烫。
耳边那个声音发出长长的叹息:“还是不行么……”
何慕的睫毛颤了颤,他逼迫自己睁开眼睛,身边的人发现这一点迅速抓住他的手,让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感受工艺品的温度。
再次睁开眼睛接纳世界的你究竟是谁?
坐在床边的人万分紧张,眼睛死死地盯着何慕抽搐的面庞。
“源……”他嗫嚅着,费尽心力要去触碰那个已逝身影。他的手在空中抓住一个实体,他痛苦得要叫喊出来。
“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很快他发现他握住的手并非丰源,那是一只男性的手。灵魂重重摔进身体里,周身的感觉更加清晰。
他的眼皮剧烈颤动,他用顽强的意志去克服躯体的沉重,终于,他的视野里出现一星亮光,亮光不听使唤地扩散,模糊视野所及的一切。
“何慕。快起来。”
那个声音在持续不断地喊他。
光晕一点点聚拢。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辨识到身旁坐着一个人,面部轮廓逐渐浮现。
是位从来没有见过的少年,他的眼睛里暗藏着锐利的光。左额上竖贴着一个创可贴——受伤了么?
那块工艺品在何慕左手下面压着,少年从底下把工艺品托起来,目光沉着地对何慕说:“这是竹节空死前交给我的。她希望你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勇敢地活下去。”
他的身躯一时间还无法活动,他僵硬的臂膀不管不顾地抱紧那段温润的翠竹,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呐喊,情绪决堤,一遍遍地拿脸去贴它,可是竹子却无法给予回应。
她死了。
永久的逝去。
再也无法触碰到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晏铸的眼眶湿润红肿,看到何慕痛苦崩溃的模样他不由得想到左思。如果哪一天左思离他而去,他一定全然失去生的勇气,他一定不希望别人再度把他拉回现实。
如果左思不在,他宁愿永远溺死在无边的雾海里,因为在那儿,没准能碰见恋人的残像——这比残酷凄冷的现实要好太多。
可他还是残忍地唤醒了何慕,这不仅仅是竹节空的愿望,同时也是晏铸的私心。
真正的何慕苏醒了,他用对竹节空深沉的爱击败体内的魔鬼,最终赢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魔鬼是可以被击败的!
晏铸牢牢握住何慕的手,示以他生的真实。
“你一定要活下去。你一定要作为‘何慕’努力存活下去。这是你妻子的愿望。”
她没有爱错人。她爱恋的何慕再度复活了。
我没有背叛你。
我回来了。
我依然在这里等你。
另一个病房里的空气死寂如初。
晏铸跪在地上摩挲母亲干枯的手,她的体内感受不到灵魂的响动。
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唤醒你?
“何慕醒了。”晏铸轻声说,“那个方法是有用的。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母亲给予的温暖在近几年痛苦的生活中压榨得所剩无几,年幼对于母亲的记忆仅限于厨房。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对作品的关注远胜于对孩子的关注。
晏铸很早以前就要担负生活的重责,这使他的心变得坚硬冷漠,同时也赋予他同龄人无法企及的韧劲以及强大的责任心。
晏铸对母亲的感情并不见得多么挚爱,但舒芳华永远都是他的亲人,他唯一的活着的亲人。
快点醒过来吧,妈妈,我真的好累……
你所钟爱的到底是哪首曲子?你引以为傲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答案。
就像迷路的孩子对着大树哭泣,冷漠的自然不会回应。黑暗依旧会如期而至。
餐厅里的客人逐渐减少,明晃晃的水晶灯散出疲倦的意味。
晏铸微笑着送走他的最后一位客人,收好桌上的残羹端去后台。
“辛苦了。”前来换班的工作人员对晏铸说。
晏铸解开领带轻舒口气,走到更衣室换衣服。
“晏铸,”佟子西在晏铸脱掉上衣时闯进来,她哇了一声,眼睛闪闪发光,“我们来搞一场华丽的外遇吧!”
晏铸淡定地把衣服叠好放进衣柜,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衣服穿上。
“你找我有事?”
“干嘛那么冷淡?”佟子西决心逗逗晏铸,她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我们在一起嘛,反正你女朋友也不知道。”
晏铸拂开她的手:“没事的话请出去,我要换裤子。”
佟子西扑哧一笑:“真是经不起逗。我来是想提醒你外面变天了,可能会下雨。”
“谢谢。”晏铸在等她出去。
“还有一件事。西门用来拦车的矮杠上坐着一个女孩儿,她在那里坐一个多小时了,我估计是来找你的。”
“女孩儿?”曾经有几个喜欢晏铸的女孩子喜欢堵在门口等他下班,闹得他很头疼,他叹口气,“谢谢,我会从东门走的。”
佟子西有点惊讶:“你就没想过在那里等着的人会是你女朋友?”
晏铸轻笑:“她知道我几点下班,而且……”
“而且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
“可是梁云玉说那是你女朋友,”佟子西说,“她上次不是帮你传过话么。”
晏铸愣在原地。
“你到底怎么了,”佟子西探究地看着他,“该不会是不自信吧?哈,像刚恋爱的女生那样,不知道男朋友会不会冒雨给她送伞。”
佟子西拍拍他的肩膀:“你换衣服吧,我出去了。别忘记去西门看看。”
晏铸忽然变得有点紧张。他快速换好裤子,等要出去时又缩回脚步。
“呵,一定不是她。”他提前打好预防针,他心里清楚,左思对他的感情大多是他精心策划出来的。她现在应该在家里工作。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去西门——低矮的栏杆上什么都没有。
目光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来回搜寻,眸子逐渐暗淡下去。
眼睛突然被人蒙住,一股他思念已久的气息环绕住他。
“猜猜我是谁?”左思故意压低嗓子逗他,怀里的人却一动不动,她松开手,从晏铸身后的石球上跳下来,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晏铸低头看她,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微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左思说:“好几天没看到你了,过来接你下班。”
“你什么时候来的?”
左思的眼睛看向别处:“没多长时间。”
雨丝坠落,顷刻间雨势变大。
晏铸说:“我送你回家。”
“不用。”左思坦然说,“我家今天没人,而且还要打的跑好远。去你家吧,你家不就在附近么?”
晏铸抬头看看天空:“也好。不过要跑一阵子。”
晏铸牵着她的手和几个不愿停下避雨的行人一起在街上奔跑,春雨不冷,鼻腔里充满灰土的气息。
晏铸家住在回羽街后巷小区,离他上班的地方只需步行十分钟。这是左思第一次到这里来。
非常老旧的小区,一个年迈的门卫在警卫厅里打瞌睡。
小区共有七栋,最高十楼,晏铸家在二栋五楼。
家里阳台宽敞,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环境干净整洁,米黄色地砖上一尘不染。
晏铸把她领到浴室:“你先洗澡,我去给你找衣服。”
“嗯。”
母亲的衣柜半年多没人动了,他犹豫了一下,走去浴室门口问左思:“穿我的衣服行不行?”
“没问题。”左思的声音透过水声传来,“你家有吹风机吗?”
“有。我连同衣服一起放在外间了。”
“好。”
晏铸打个喷嚏,钻进旁边那间浴室洗澡。
等他全部洗完,左思还在浴室吹头发。他拉好窗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等了约莫二十来分钟,左思终于从浴室出来,她穿着晏铸的蓝灰色衬衣,裤腰提在手里,裤子腿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举步维艰。
晏铸没忍住,掩住嘴轻轻笑着。
“有什么好笑的。”左思拖着裤子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她身上的沐浴露气息居然让晏铸感到陌生。电视节目有点吵,晏铸用遥控器把它关掉。
“去睡觉吧,”晏铸说,“另两个房间没有打扫出来,你去我房间睡,我睡沙发。”
左思惊讶于他的假正经:“上次在医院我们不是在一张床上睡过了么,还是你要求的,你干嘛突然摆出绅士风度?”
晏铸哑口无言。说老实话,晏铸并不想和她一起睡,上次就一夜无眠。
“……那就去睡吧。”
晏铸站起来,左思却没有动,她张开手臂理所当然地说:“抱我进去。快点。”
晏铸默默地把她抱起来,心中划过一个念头: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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