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极其温暖而又绵绸的空气在黑暗中漂浮盘旋。
隐隐的能够听见细微飘渺的钢琴声,仿佛浸润于某个遥远的时空。
和风细雨般的琴声。
“……这是?”左思睁开眼睛,仔细用耳朵捕捉琴声中的变化。
“你所看到的东西都是静止的么?”竹节空曾经这样问过,“天上那朵白云在你眼中是静止的么?你手中的羽毛呢?”
瞬息万变的……肉眼难以捕捉的“神秘莫测”。
云层里隐藏着什么?是龙?雨?棉花?下一秒云里的东西会突然发怒么?难以捕捉,体会不到心绪,就连把握历史都难以触摸到规律。
那么用“和风细雨”来形容未免带有人类的妄自尊大。下一刻是雷霆还是阳光?是拥抱还是残害?
无法判断。
这首曲子歌咏的——“是自然。”
“你听出来了。”他坐在左思身边,凝视远方的光影,目光里闪烁着隐忍的怀念,“这一章名为‘自然之声’。”
左思尝试哼唱,然而很快就放弃了:“好难捕捉的调子。”
因为是自然,所以没有人知道它下一秒的变化。
“后边还有?”
“自然之怒与自然之叹。”
生与死全凭它的喜好,也许它根本没有喜好,只是随手扔了一块石子,撕裂一片树叶。它会孕育什么?平静的湖水底下复又藏着深渊么……
接踵而至的自然之怒如同决堤的洪水,令人肝胆俱裂,那股绝无希望的无力,那种绝不要面对的恐慌——“先祖直视了这种恐惧。无论现代人怎样抨击人类‘妄自尊大’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自然没有手下留情,它一直都在随心所欲啊……不要把它拟人化了,会被背叛的。”
——我有的时候在想,所谓“人世”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地狱”?我们被迫降生,被迫战斗,被迫面临死亡,被迫恐惧,被迫痛苦……如果不是“地狱”为什么快乐比痛苦少那么多?为什么喜悦是虚拟是幻想,只有痛苦和艰难才是现实?
是地狱么?
万物一直在地狱里挣扎,欺骗自己这是现世,因为要战斗、要选择,要仔细斟酌自己良知的深浅……
仿佛被洪水压垮,沉到水底。
是因为那颗果实?
始祖后悔了么?
名为心脏的果实,时时刻刻都被毒蛇监视。
左思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
琴声停止。
“你太沉迷其中了。或许我该感谢有你这样一位‘感同身受’的听众,我好像有点明白自然为什么要我选择你了。”
“选择?”左思扬手擦拭额上的汗珠,男生的身躯逐渐蜕变为莹光。
“慢着!”左思追上去握住他的手,“你到底是——”
手里的东西变成虚无,只有那钢琴的余音尚在耳畔。
太虚弱了,无法去回应你。
请等待。
左思睁开眼睛,呼吸全乱了,睡袍上全是梦中残留的汗液。
外面已是白昼,身旁的白妍清和苏颖还在熟睡。
她轻轻起身,收拾衣服去浴室洗澡。
刚才那个梦清晰无比。
她脱掉衣服,注视镜中的少女,她的手搭放在心口处。
上次就有这种感觉了,体内好像栖息着另一个人,一个万分虚弱的灵魂。
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去不那么虚弱的?
发烧……上次发烧的记忆零零碎碎,在见到晏铸的时候才逐渐变得清晰——难道他的强弱与我相连?
得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否则太怪异了。
洗完澡以后左思从浴室出来叫醒她们,两人顶着蜂窝头一脸迷醉。
“八点多了,再不起床就没早饭吃了。”
苏颖嗯了一声,身体一倒,重新滑进被窝。
白妍清昏昏沉沉地抱住左思的腰:“起不来,好累。”
“要不我给你们带点干的过来?”
白妍清摇头:“不吃了,中午再吃。”她说完立即把手撒开,整个人像昏死过去一般倒在床上。
左思无奈地揉揉白妍清的头发,起身走出去。
打开门,看见晏铸靠在墙壁上等她,她关上门,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怎么不敲门?”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睡觉。”
晏铸搂住她的腰:“早安。”
“早安。”
晏铸抬起手,一条银色项链坠下。
“生日快乐。”
左思开心地接住链子,吊坠是一朵银色荔枝玫瑰,镂空的,花瓣层叠,缜密漂亮。
“谢谢,我很喜欢。”
“我给你戴上?”
“好。”
带着体温的项链滑过锁骨,恋人的呼吸留在耳畔。
喜欢。
我喜欢你。
左思缓缓闭上眼睛,去靠近恋人熟悉的唇,这时,一个凌厉的巴掌拍上后脑勺,左思的额头撞上晏铸的下巴,两个人痛呼一声,捂住各自的痛处蹲下去。
“啧,年轻人,一大早就在走廊腻歪,太不像话了!”左思抬起头,看见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一脸痛惜地摇头,她迅速起立:“老、老师们好……”
英语老师耸耸肩膀:“别腻歪了,吃饭去吧。”
她搭住在一旁偷笑的语文老师的肩膀,从左思身边走过去,接着在晏铸旁边停下,用拳头锤了一下他的手臂:“小子,不要做多余的事,出了问题我可找你。”
“……是。”
两人走远,语文老师终于大笑出声:“你完了你,学生都恋爱了,你还没找对象。”
“你管我。”
“下次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呀?”
“饶了我吧。”
左思轻舒口气:“还好没骂人。”
晏铸握住她的手:“我们去吃饭吧。”
“嗯。”
听到了。
通往餐厅的路径中有琴声传来。
这琴声——左思松开晏铸的手,疾步走去,推开餐厅大门,一个身姿极其俊挺的男人坐在东门角的台子上弹钢琴,整个餐厅都融醉在他的琴声中。
她的心口剧烈跳动,伴随着轻微的绞痛,她的身体有些不稳,晏铸从后面扶住她。
“手机,”她忍住痛去问晏铸,“你有手机么?”
晏铸立刻把手机拿出来。
“录下,把他弹得曲子录下来,快!”
手机对准台上的人,晏铸稳住手,认真录下。
一分四十五秒,琴声戛然而止。
他把调子改了。
他和我梦中的那个人究竟有怎样的关联?
掌声如潮,被他外表吸引的女生们纷纷跑过去和他聊天。
“你怎么样?”晏铸问。
“没事。录下来了么?”
晏铸把手机给她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左思,”李曼看见她,跟她打招呼,“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左思说,“不小心绊了一下。”
“你们两个过来吃饭吧,冯佳拿了好些东西。”
餐厅里找不到程江的踪影,他是一个人来的么?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晏铸担心地问。
“嗯,没事。”左思看见彭姜宇要从东门走掉,她站起来,“我有点事,你们先吃。”
得和他聊一聊才行。
“等……”手指碰到她的衣角,很快便从指缝抽离——早已习惯凝视她的背影了不是么?果然,一旦拥有就忍不住得寸进尺。
“咦?”冯佳坐直身子,“左思去哪儿?”
“追出去了,”李曼说,“去追那个弹钢琴的大——帅哥了。”
她问晏铸:“怎么,不去看看?”
晏铸拿起一杯红茶:“难得有这么丰盛的早餐,不吃饱怎么行。”
李曼挑眉:“也对,左思不喜欢别人过问她的私事。吃饭吧!”
该说什么好呢?
左思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走出一段距离。
周围梨花盛雪,山风缠上怒放的花瓣,将雪撕落下来,席卷进半空。
彭姜宇站在木制小桥上,静静地观赏落英。桥下水波粼粼,金色阳光照亮山谷,同时也照亮了他。
他摘下眼镜,俯身探看溪流,连睫毛都写着对眼前事物的怜爱。
左思看着他的侧脸,脑袋一片空白。
她缓缓踏上桥梁,一点一点接近他。这种紧张的心情就像遇见初雪过后的完美世界,一边想要进去玩雪,一边又担心会破坏这份圣洁。
这种眼神……哪有人类会用这种眼神凝望自然?
“自然界真的很神奇。”他的笑容里浸润着揉散的暖意,“山顶的温度和山底的温度不一样。空气、水、阳光……每一秒呈现的姿态都不一样,无法复制。有些要经过数万年的演变,有些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草里隐藏着国度,林中奔过不知名的野兽,房间里会看见梅花鹿……偶然出现的生物要用尽全部气力想办法活下去,然后面临必然的死亡。人类社会有一大堆相当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话,不过把它强加给自然界貌似不大合适。
“你能放过我么,就像放走不小心咬死人类的毒蜘蛛?
“自然碰巧把我创造出来,又碰巧给我这样的生存方式,我只是努力存活的自然界一员……你能就此放过我这个‘巧合’么?”
左思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底一片坦然。
左思问:“毒蜘蛛咬了人类后,毒液会立刻杀死人类么?”
“不会。有的人会带着毒液生存很多年,有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毒液最终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还有的人会被毒液同化……可能性有很多种。”
“那么如果是我……我不会放过毒蜘蛛。”左思说,“因为……自然界碰巧把我创造出来,又碰巧给我这样的生存方式,我只能努力存活下去,就算结果是同归于尽。
“我相信真正的彭姜宇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不会想办法从你这里逃出来。”
他深吸口气:“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左思的眼睛无法从他身上挪开:“你、究竟是什么?”
“呵,这可不能告诉你。”
左思咽口唾沫:“竹节空的死和你们有关么?”
“竹节空啊……”他摇头轻叹,“她是一位真正的战士,可惜还是输了。”
“也就是说,有赢的例子?”
他笑:“彭姜宇很久没出现了吧?越聪明的生物越容易产生放弃的念头……生命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件随拿随放的东西,有与无都随缘,秉持这种想法怎么可能赢过把生存看作终极目标的我们?
“我劝你不要管他比较好,他目前只是在你身体里沉睡,不会妨碍你分毫,只要你不去管他,终有一天他会消失,你不必自找麻烦。”
左思眨了一下眼睛:“多谢提醒。”
他的手覆上左思肩膀,在左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把她推下水。
左思猛地跌进河里,整个呼吸都被激得停止,好在她迅速冷静下来,踩水浮起——溪水不深,只有她一个半人高,她攀住一块岩石冒出脑袋,气管里呛了些水。左思咳嗽之余拿眼睛狠狠瞪着他,桥上的人摊开双手,毫无歉意地讽笑着说:“不好意思,求生的意志在作祟。往后还请多加注意。”
他抓起一块石子砸向左思,石子正中左思额头,鲜血从伤口渗出,他大笑着走下桥,快步离开这里。
左思的眼睛失明了一瞬,她伏在石头上喘息,身体居然一时间无法动弹,刺骨的溪水冰刀一样划向她的身体。
“……混蛋……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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