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为期三日的梦师会又要在淮安国的都城洛阳召开。每年的梦师会,东西南北四大梦师都会齐聚在都城中心的四师会馆内。这三日,必是洛阳城最热闹的三日,城内不管大小茶馆的说书人都会挖空心思把他们打探来的那一星半点有关梦师的故事,添油加醋的说给各路人听。这时候茶馆必是热闹拥挤的,不管是不是来喝茶的,单是听见那梦师二字就有不少人忍不住得来凑个热闹了,哪怕是老板也不会在这些日子赶人走。
梦师,顾名思义和梦有关。众人皆知,天下只有四位梦师,且都在淮安国境内。东梦蝶,西烂柯,南槐安,北苍夜,各个都有着了不起的本事。东边那位常居扬州,专门替人造梦;西边那位常居雅州,专门给人除梦;南边那位常居韶州,只管带人入梦,不管别的;北边那位常居幽州,专门给人破梦,同时也是四位梦师里最难请到的一位,据说之前还消失了几年,后来改了个名字又出现了。
此时此刻,都城中心,四师会馆附近的一条小弄堂里,被称为四师之一的入梦师槐安被一位女子拦下了去路。
槐安是淮安国四大梦师之一,以入梦出名,也是四位梦师里规矩最多的一位。入梦之前,她会向委托的入梦人索要一滴眼泪,这滴泪必得是八苦之一,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任一皆可。随后以梦石为媒介,一次只带一人入梦,入梦后委托人只能作为旁观者在边上看梦,却是绝对不能干预梦中的任何事情。
槐安面前的女子自唤墨谨,寻常百姓的打扮,看着略显清瘦。还未等槐安开口,她便自顾自地絮叨起自己将槐安拦下的原因。
墨谨告诉槐安,她的夫君名叫贺子慎,从三日前开始就莫名昏睡不起,请来了许多大夫却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她担心丈夫是中了邪祟,便央着街上一个算卜的瞎子求卦,那瞎子神神叨叨的摇了摇手中的竹筒,不知道抽了根什么签子出来,看完后便伸手向墨谨要一两钱来,只说她夫君这症状恐是被极为可怕的梦魇给困住了,又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要墨谨破财消灾,言罢便再也不肯回答什么。
墨谨身无分文,又哪交的出来这一两钱,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她突然想到了近日城里讨论得沸沸扬扬的梦师会。每年召开梦师会的时候,淮安国的四大梦师都会齐聚都城,因此她便想着来这四师会馆附近碰碰运气,或许能遇上四大梦师。然而四师会馆门口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无奈之下,她才想着在会馆附近的小路上转一转,只盼能让她瞎猫撞上死耗子。没想到真能被她遇上入梦师槐安,一时急切,才伸手拦下了她。
槐安细细打量着墨谨,一边听她讲述着她夫君的事情,一边又仔细注意着她身上的打扮。墨谨头上挽着已婚妇女的发髻,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衣服,身上无任何装饰物,唯独手上戴着一个玉镯子,此时整个人跪倒在槐安脚下哭哭唧唧,看上去甚是凄惨。
令槐安感到奇怪的是贺子慎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正要细想,却被墨谨打断了思绪。
“求南梦师带小女子入我夫君的梦吧,若是他不能醒过来,那小女子也不愿独活了。”说完又嘤嘤怯怯地哭了起来,时不时抬起手用袖口抹着眼泪。
“小女子就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梦困住了我夫君,让他无法醒来,若是南梦师愿意帮小女子这个忙,小女子必定当牛做马没有怨言。”
今日梦师会已然结束,槐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尚早,这找上门的委托她总是不好意思推脱的,只得俯身扶起还在擦拭眼泪的墨谨道,“唉,罢了,我也不需要你当牛做马,若是要入梦,我只向你索要一滴眼泪……”槐安在心中暗暗可惜着刚刚被墨谨自己擦拭掉的眼泪,又说:“……这样,你还是先带我去你夫君那吧。”
墨谨倒也不含糊,眼睛还红着,脚步却已匆匆忙忙领着槐安往她家中赶。墨谨住的着实偏僻,槐安跟着她七拐八拐,在几个小弄堂里窜悠了几下,早就忘记回去的路了,想来一会只得让墨谨再把她送回四师会馆了。
好不容易到了墨谨家门口,门一开,只见家里杂乱无章、破旧不堪,到处都充斥着发霉的气味,一点也不像住的了人的样子。屋中一眼可见的贫苦,也难怪墨谨全身上下就只看得见一个玉镯子。
屋子里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只有墙角的小破床上似乎隐约看得见一个躺着的人,侧着身子面朝墙壁,恰好被阴影盖住,连脸都看不着,想来就是墨谨提到的夫君贺子慎了。
家里窗户紧闭,槐安却在满室的霉味里忽地闻见一股香气,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破旧屋子里竟然还点着熏香。槐安打开香炉看了看,里头烧着的香料倒是少见的稀有物料,和屋内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
槐安心中疑虑,只觉得这味道越闻越古怪,却也说不出是哪里奇怪。转身看见墨谨正轻手轻脚地将床上的贺子慎往外挪了一些,然后看向她,询问着是否可以开始入梦。
槐安被她打断了思绪,这会也懒得追究那熏香的古怪,只是问道:“之前我和你提过的一滴泪,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的……”墨谨手指搅动着衣角,支吾着接了话,“那滴泪,可否……可否在入梦结束后,给您呢?”
槐安一时有些犹豫,一般来说没收到委托人的代价之前,她是不会带人入梦的,这是她给自己定的一个规矩。但实际上之前的很多委托人为了能尽快入梦,在入梦前提交的眼泪都更像是敷衍她而不得不流的泪。原本槐安是想在这次梦师会上询问一下其他三位梦师,看看是不是能得到一些建议,但她回想了一下梦师会上那个吵闹的场景,寻求建议这一想法只能是被她驳回。
槐安想,或许她可以在墨谨这里做一个尝试,把收取代价这个步骤放在入梦之后。根据经验,入梦后委托人往往会因为梦境的内容而流露出更富有真情实感的眼泪,这些眼泪才是真正有收集和交换价值的。
“那就入梦结束后再收取那滴泪吧。”应允了墨谨,槐安开始向她讲述入梦的规则。
“我只负责带你入梦,且这不是你自己的梦,因此你不可破坏梦中的任何内容,不可随意篡改梦的发展,不可干预梦的进度,此为入梦三不可。我只会带你一人入梦,但至多一个时辰我必须将你带出梦境,此为入梦时限,超出时限,你我魂识都会被困死在梦里,再也出不去,因此切记不可与我走散,明白了吗?”
墨谨连连点头,“明白了。”
槐安从绶囊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梦石解释给墨谨听,“这是梦石,入梦的媒介物,我一会需要将它放在你夫君手中,梦石会读取他的梦境,而后带我们入梦。”槐安说着便要将梦石塞入那贺子慎手中,可还没碰到他的手,就先被墨谨一掌拍了开来。抬眼望去,那墨谨眼中竟是满满的戒备,似是不信任槐安。
槐安皱了皱眉,心生不快,却忍着没说什么,只是将石头递了过去,“塞石头可以由你来,但一会入梦我需得握住他的手,将梦石交握叠住,再握住你的手带你入梦,终归是要碰到的。”
“可以由我来握我夫君的手,然后您来握我的手,这样应该也可以入梦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直接握住他的手会让入梦的过程更加稳定,你也不希望入梦到一半被打断吧?”
“这……可这实在是……男女授受不亲……”
槐安看这墨谨一反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坚持不肯让槐安碰她夫君,无奈只得同意了她的要求。
墨谨这才缓下神色来,小心翼翼地从床尾爬上了床铺,睡到了墙和贺子慎的中间,面朝着站在床边的槐安,以拥抱的姿势一手握住贺子慎的手,一手伸向了槐安。槐安左右张望了一下,在床旁边的地上随意收拾出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席地坐下,而后握住了伸在床沿边上的墨谨的手。
伴随着古怪的熏香味,槐安闭上了眼睛,只瞬间便带着墨谨的魂识出现在了酆都城。
酆都城乃是梦境的中转站,传说中是人死后的去处,但实际上梦境中的酆都城只是现实中洛阳城的复刻版,没有人也没有活物,只有梦师可以随意进出。酆都城中心有一颗大槐树,槐树周围是一个池子,被梦师称作梦池。梦池是连接他人梦境与现实的通道,池中布满梦石,看似清浅可见,实则深不见底,若是不小心掉入梦池中,只怕是神仙也无法上来了。
所有梦师入梦之前都得先经过这酆都城,只需将读取了委托人之梦的梦石投掷入那槐树洞内,便可进入那梦石所承载之梦中。
墨谨是第一次入梦,此刻只觉得头昏脑胀,整个人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她朝四周看了看,却只见槐安,不见贺子慎,心里一急,刚要动身去找,便被槐安拉住了。
“这是哪里,我的夫君在哪里,你不是要带我入梦的吗?”
一连三个问题把槐安也问得思绪混乱起来,正斟酌着要如何回答墨谨,那古怪的熏香却似乎是蔓延到了梦里,空气中传来若有似无的味道,熏得槐安几欲呕吐。
“这里是酆都城,梦境的中转处。你的夫君因未知原因陷入昏迷,眼下定是被困在了哪个梦魇里出不来了。如今不知他掉入哪个梦里,让梦石指引我们去往他所在的梦中是最快的方法……”槐安理了理思绪,接着答道,“我虽无法将你夫君与你一同带到酆都城,但是槐树洞会告诉我们应该去哪。”说着槐安将贺子慎手上那颗梦石投入了槐树洞中,而后梦池上方突然炸裂开一个口子。墨谨抖抖索索往那里头一瞧,竟然看见了她和贺子慎的身影。
“来吧,我带你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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