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江水汀平日里再不认真上课,百分之一百的知识灌进她的脑袋里,也好歹能有百分之十左右渗进去。
其中就包括了这个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古希腊神话里为人类盗取火种点亮光明的神,也因此被惩罚锁在崖边的十字架上。
每天被鹰啄食肝脏,日复一日,啄得血肉模糊之后皮肉又重新生长出来,无休无止。
“我说的并不是指这个系统跟普罗米修斯一样具有先知能力,只是说它的惩罚机制一样。”阿钟叔解释道。
他们一路走着,才发现这竟是一片游乐园。
高大的过山车呼啦啦地从园内穿过,激起地上一堆观众的惊呼;大大小小的孩子前脚贴着后脚吵吵闹闹地跑向游乐设施。
但是三人都只是短暂地转移了一下注意力而已。
阿钟叔接着说道:“无论是模拟演习还是真景实战,惩罚机制永远都是循环往复,永远都不会向前挪动半步。系统识别出我们在消极应战,所以反复让我经历从游艇上抛下、坠入海中以及从被鲨鱼追杀的过程。”
系统真不是个人啊。
感谢林泛舟。
“所以你腿上的伤也是这么来的咯?”江水汀指了指阿钟叔的腿。
“是的。”阿钟叔说着边把自己那被剪得只剩一半的裤腿往上拎了一拎,露出缠绕在小腿上还渗着血的绷带。
“您的观点我认同一半,”林泛舟突然开口衔接上一个话题,“普罗米修斯在古希腊神话中代表着‘先知’。而这个系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带着先知审视的目光来判别所有进入系统的用户。”
旁边吵嚷热闹的游乐场仿佛都在此时此刻全都安静成一片空白,明明都只是系统设定的虚假NPC,但偏偏又真实得不得了。
“系统带着预判的目光强行让所有求生欲较低的用户进入系统,通过这种过关的模式来磨练用户的意志,在这种被系统杀的情况下,用户将被迫提升求生欲。”
江水汀扭头望向阿钟叔,指望着他能说些什么来反驳林泛舟的观点。
但阿钟叔最后只是犹豫着回他:“小林……你挺有想法的。我保留我的看法,以及……系统到底要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它是想让我们生,还是想让我们死,依旧都还是个谜。”
这游乐园并不大,人也并不多,但在这狭窄的小道上就显得热闹非凡。
江水汀想着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热闹的地方呢?富有烟火气息,给她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尤其是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林泛舟。
没走多久,前面就迎风吹来了一团又一团的彩色泡泡。
江水汀不由得惊叹道:“哇……”
没想到系统还能造出这么细致的场景。
“是不是觉得很逼真?”林泛舟跟会读心术似的,把她的心中所想全都读了出来。
江水汀不受控制地老脸一红。她很少来这种地方,虽然很向往而且也很期待,但儿时记忆却一直在告诉她她没资格来这里。就像是小时候对着镜子臭美,却被江建忠一掌拍碎镜子,手指头用力地点着她的脑袋骂她是“垃圾”一样,后面她就再也不喜欢照镜子了。
“还行吧。”江水汀伸出手来把飘到眼前的一个泡泡戳破了,“叭”的一声,肥皂水溅在她脸上。
……
林泛舟觉得她很好笑似的,故意看她佯装着不感兴趣的冷淡脸。
江水汀自然也是不能让他看出表情上的破绽,只好把那肥皂水胡乱擦了一擦,转移话题道:“话说我们怎么还没开始1-2?”
“要不要玩一下?”林泛舟没接她的话,停在摩天轮下面。
“小江,你想玩这个?”阿钟叔也停了下来,望着江水汀。
这时候两个人都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回答,她只觉得有点儿烦躁,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声“不要”之后就径直地往前走。
玩玩玩,有什么好玩的,摩天轮不就是坐在上面转一圈吗?难不成坐了一圈屁股底下还能开出花来?
但江水汀也就只是假装不在意地大步走开,心里还是暗自算着跟另外两人的距离,脑袋稍稍侧着,方便自己余光朝旁边瞥去,生怕自己跟他们走散。
园内虽然看起来游客众多,堪称摩肩接踵,可江水汀不知是自己脸盲还是这游乐园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缘故,她总觉得每往前走几步,就会有长相十分相近的人从她跟前经过。
“哎,林泛舟,你说……”江水汀还以为阿钟叔跟林泛舟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下意识地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开口道,怎料身后却并未见到另两位的踪影。
往来的游客熙熙攘攘,各有各的欢喜,热闹非凡。
只有江水汀站在原地,伸长脖子四处环望寻找着他们。兜头吹来一阵炽热滚烫的风,把她宽大的上衣吹得鼓胀了起来,隐隐地散出几丝海盐味,而这风又慢慢冷却了下来透过她的肌肤浸入五脏六腑之内,漾开一片寒意。
“您好,请问您见到了我的弟弟吗?”
从身后响起了一个非常清脆且青春的声音。
江水汀仰头只见一个大约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生,正微微垂下眼皮真诚且有点焦躁地望着她。
“你弟弟?”她觉得挺奇怪,为什么弟弟走失了不去游乐园服务中心找大喇叭呼叫,偏偏要来问路人,“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弟弟长什么样。而且,我认为你可以去服务中心那里让服务人员帮你用园内广播搜寻一下。”
说完她就想要走开,但这个男生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接着问道:“你真的没有看见我弟弟吗?”
江水汀向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她始终认为话要重复说上好几遍那就相当没意思了。
她顺着这男生的手盯着被他捏着的衣角,努力地用眼神告诉他“我现在已经有点不爽了,你再这么抓着我,我可能就要抓着你的手腕送你一个过肩摔了”。
但很明显,这男生不依不饶,因为他还开口道:“我弟弟长得跟我一样。对了……我有两个弟弟,我们是三胞胎。”
这男生长得眉清目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就连穿着都是一套完整的高中校服。
江水汀大概打量完他之后,忍不住肩膀一动,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里脱离开来,并且往后站开几步,清清嗓子说:“我真没看见你弟弟,我就是到这里来闲逛的,又不是来巡逻的,怎么可能会把每一个从我身边路过的人的长相记得一清二楚?”
很好,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现在总该让她走了吧?
结果那男生非但没放她走,并且还觉得“怎么可以有人不知道我弟弟呢”似的追问:“我弟弟们还是非常惹眼的,我相信所有人看到他们都会记住的。”
一股邪火从心底里噼里啪啦地蹿上来,烧得她心口的热度都高得不得了。
江水汀忍不住高声怪道:“我有这个义务把你弟弟的五官长相记得一清二楚吗?你有这时间跟我叽里呱啦地讲一堆有的没的,你完全可以走到门口找别人帮忙。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就别烦我了吧?”
没等那男生回答,江水汀立刻迈开步子跑开,而且生怕他在身后追上来,所以边跑着还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但视界中的那个男生并未如她所料地追上来,江水汀渐渐地放慢了奔跑的步伐。
下一秒就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江水汀不管三七到底二十几,摸着泛着疼痛的脑袋,直接扬声道:“走路没长眼啊?”
她现在这幅样子像极了一只在气头上的狮子,嘴唇微张想要准备张牙舞爪地继续发作,但脑袋上方就幽幽地传来一句:“我的眼睛是要长在胸上吗?”
这人是欠揍吗……
江水汀循声看去,见到林泛舟那张总是冷淡但又贱兮兮的脸时,突然给自己的疑惑找到了合理的回答。
别人欠不欠揍,江水汀不知道。
但林泛舟欠揍,她是知道的。
“怎么是你啊?”江水汀往他身后看了看,没发现阿钟叔。
林泛舟的衣袖被他卷至小臂,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极为正经的模样,懒洋洋道:“什么怎么就是我?你想看见谁?”
“阿钟叔呢?”江水汀懒得跟他扯淡。
说阿钟叔,阿钟叔就到。
“小江,”一只黝黑且粗糙的手捏着一根粉色棉花糖出现在视线里,“我看你刚才好像对这个挺感兴趣的,所以我就去……搞了一根。”
阿钟叔双眼微眯,嘴角上扬,阳光从他那颗漂着块地中海的脑袋后方照射过来,映出了他和蔼可亲的模样。
其实江水汀并不是很想吃,但她还是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你们刚才去哪了?”江水汀盯着手里的棉花糖将近两分钟,最终决定张开嘴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原来棉花糖是这种味道,软绵绵,甜腻腻,认真一含,那丝丝缕缕的甜味就在舌尖上化了开来。
“你一米八的大长腿走得太快,我跟阿钟叔两个老年人跟不上你的魔鬼步伐,于是走去了另外一条岔道上。”林泛舟又欠打地说道。
“真的?”江水汀忽略他的揶揄,只是确认了一遍这句话的真实性。
结果林泛舟老实答道:“假的。”
阿钟叔调整了一下他的书包袋子,说:“刚才你走得太快我们没跟上是不假,只是后来碰见一个人。”
江水汀眉毛挑了挑,问道:“碰见谁了?”
“一个男生。”林泛舟接话,“说什么他哥哥和弟弟走丢了,非要我们帮他找。”
咦?这不就是她刚才碰见的人吗?
“我刚才也碰到一个,非拉着我要帮他找弟弟,”江水汀大口吃起了棉花糖,“比我高一个头,戴副眼镜,还穿着套校服。”
“不过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理他。”
林泛舟嫌弃地“啧”了声,说:“小孩儿还挺冷漠。”
……
“给我滚远点。”江水汀把棉花糖吃剩的棒子扔进了林泛舟身侧的垃圾桶里,恶狠狠地说。
“小江,你看见的那个男生,跟我们碰见的应该是一起的。”阿钟叔开口,缓和了一下江水汀跟林泛舟之间的尴尬氛围。
“我也这么觉得……”江水汀瞪了一眼林泛舟,“那刚才他说你们去帮忙了,所以呢?他们三个人团聚了?”
江水汀在说到“他”时,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林泛舟身上抛了个眼神。
阿钟叔回:“应该是的……其实三小孩儿相距并不远,所以我们也只是带着他们多走了几步路而已。”
“我们碰见的那两个男生也同样戴眼镜,穿校服。他们说是三胞胎兄弟。”旁边又是一批小屁孩呼啦啦地人手一个大风车跑过,林泛舟往前凑了凑。
江水汀感觉自己跟他的距离缩短了,便又往阿钟叔那边挪动了几小步。
“那就好,看来你们到了这个鬼系统里面还不忘多行善事,那日后回到人世间估计都福泽绵长咯?”江水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不远处的垃圾桶上,想到了些什么,转而问阿钟叔,“对了,你是拿什么来买棉花糖的?”
虽然此时此刻来到这个游乐园里,所有的情境都弄得跟现实近乎一模一样,但他们毕竟还是受系统控制的用户,而且这里到底并不是现实,所以阿钟叔是用什么东西来买棉花糖的?
阿钟叔显然也是一副被问倒的状态。
“你不会是用生存币买的吧?”江水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
“不是买的,是别人给的。”林泛舟插话道,“你没发现自己刚吃完的棉花糖比别的小孩儿要小上一轮吗?”
说着有对母女从身边经过,坐在母亲小臂上的小女孩笑脸盈盈地扬声说道:“哇!我的棉花糖好大呀!”紧接着一口咬下去,红扑扑的脸颊上粘了许多绵柔的糖。
“人家老板在拉棉花糖的时候,恰巧做着做着就没糖了,但手里的这个棉花糖的个头又太小,卖不出去,正好我们路过,于是就送给了我们。”林泛舟眼睛直直地盯着江水汀,像是要把她的神色变化一帧帧地刻录下来似的。
“哦,那棉花糖老板可真是个好人。”
江水汀自然知道林泛舟就是这种喜欢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好戏的人,所以也索性不上他的勾,越是炸毛,反而越是正中他的下怀。
但林泛舟这么一说,又让阿钟叔尴尬了起来,因为阿钟叔并不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这棉花糖其实是别人白送的。
原本湛蓝澄澈的天际边缘开始微微泛黄,而风中也夹着一丝微凉。园内也并不如刚才一般热闹,很多游客也开始喊着“该回家吃饭了”。
“走吧,我们还要过真景实战1-2呢。”江水汀说道。
林泛舟回问:“我们走去哪?”
真是个好问题……
阿钟叔说:“我们现在去处是个问题,而且我们现在毫无救援思路。”
江水汀轻叹了口气,心想着他们三人就跟流浪汉一样,有了上顿没下顿,到处走走停停,听着系统的指示,但却不知道这指示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同样垂头丧气的男生走了过来。
在他视线与江水汀相撞的时候,她肉眼可见那男生的眸子顿时亮了三个度。
那男生背着双肩包,长相跟不久前碰见的校服男近乎一模一样,但区别在于这个男生没有戴眼镜。
这男生在看见江水汀一行三人时,加快步伐走了过来。
林泛舟敏锐地捕捉到自己身后有动静,且顺着江水汀不解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男生走过来,带着哭腔茫然地问他们:“你们好,请问有见到跟我差不多高的三个男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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