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尉国国都外。
西启大军遮天蔽日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脚下成片的青草已发黄,间歇地露出底下的黄土来。
“咚咚咚”的锣鼓声响了,又到了晚饭时间。士兵们拿着碗,有序地聚集在锅灶前。
“下一个!”伙头兵喊道。
立即有兵士走上前,端着碗过来。伙头兵从锅灶里舀了一勺稀粥给他,敲敲灶沿,叫下一个人上前。
兵士打了粥,狼吞虎咽地扒拉进肚里,三两下喝完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天天喝粥,人都要软了。”他舔了舔碗沿,将最后一滴粥吞进肚中。
旁边有个年纪大些的老兵,也叹了口气:“打了三年仗,还有粥喝就不错喽!”
这话引起其他人的共鸣,士兵们纷纷议论起来。
一个小头目昂起下巴,看了看尉国国都方向:“咱们这还算好的,那些尉国人,可比咱们惨多了!”
其他士兵连忙围拢过来,好奇地问道:“你消息灵通,说给我们听听?”
小头目打量了圈周围,压低了声音:“昨日,我听刘将军说,尉国国都内的粮草,又被人烧了!”
“什么,又烧了?这是第几次了?”小兵们诧异。
小头目伸出三根指头:“第三次,他们早没存粮了!”
“那可惨喽。”一个老兵感叹道。
小头目点点头,继续说:“听说城里面,已经到了折骨为炊、易子而食的地步了!”
“啊!”士兵们一惊,纷纷感慨自己还有粥喝,已属不错了。
此时的尉国国都里,情况之惨烈,一点不亚于那小头目的形容。
哀鸿遍布乡野,饿殍载于诸道。路上随处可见饿得瘦骨伶仃的百姓,和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们。
尉国皇宫内,尉皇正吃着白米饭,大发雷霆。
“废物,这都半年了,西启不退,宸国也没有驰援吗?”
一个大臣跪在地上,瘦的像根竹竿似的。
“陛下,国都现在被围成铁桶般,咱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派往宸国的求援信使,也全被西启人杀了。”
尉皇如何不知这点,只是心火旺盛无处发泄罢了。
见碗里一点荤腥都没有,尉皇更郁闷了。他巡视了圈大殿,随手指了一个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宫女。
“今日就她。”
那宫女连忙跪下来,绝望哀嚎:“陛下不要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立即有守卫过来,拖着挣扎不休的宫女下去了。
一个时辰后,一个大碗被端上来,碗中盛着满满的肉食。
见尉皇夹着荤菜下饭,几位大臣胃中翻涌,差点没呕出酸水来。
不一会儿,大臣们纷纷告退了,殿外却走来一个美人。
那美人挥退了殿中所有宫人,来到尉皇身边坐下。
“陛下……”
尉皇抬起头,夹起一块肉喂到她唇边:“爱妃,来吃块肉。”
美人挡了他夹的肉,突然伸手在他穴道上一点,尉皇顿时动弹不得了。
“爱妃你……”
美人打晕了尉皇,走到香炉边,往里面扔了一物,然后迅速离开了大殿。
几个时辰后,尉国皇宫丧钟敲响了,尉皇被发现猝死于殿中。
隔日,尉太子意欲登基,却被其余几个皇子以杀父弑君之名,联手拉下马。诸皇子内斗,尉太子当庭惨死。
余下几位皇子,谁都不服谁,调遣起仅有的武装力量,相互对抗起来。
五天后的深夜,一支断箭,从尉国国都的城墙上掉了下去,没惊动任何守军。
城墙底下早有人等着,捡起断箭就往西启大营赶去。
翌日,西启士兵们难得每人发了两个大馒头,就连粥都稠了许多。
将士们心知,这是要发动总攻了。
半年来的围而不攻,早就耗尽了将士们的耐心。此刻得了令,个个摩拳擦掌起来。
“大家都听着,总攻在即,陛下有令,一切按照前例:凡杀敌一人者,赏良田十亩;杀敌十人者……”
将军们来到各自的军营,简单的战前动员,就激起了士兵们昂扬的斗志。
随着战鼓擂响,战旗飘扬,中军大营中一声令下,黑云般密集的西启大军,如潮水般怒吼着,涌向尉国国都。
两天后,尉国国都告破。
城墙上的尉国旗帜被砍断,沉沉地掉在地上。
新的龙腾虎旗,代替尉国旗帜,升了起来。
此战极苦,打了整整三年,拼的两国弹尽粮绝难以为继,最终以西启险胜告终。
自此天下两分,四分之三皆入西启之手,西启一时势头无两。
只是余下的四分之一,却是块硬骨头。
两个月后,西启大军班师回朝。
容舒和太后傅鸢,率领文武百官,在城门外等候。
“哒哒哒……”
沉沉的马蹄声传入耳中,地面也轻微震动起来。远处地平线上,黑云压城般的大军逐渐出现。
大军越来越近,当头一人身骑黑马,一身青甲,催马扬鞭飞奔而来。
黑马疾速,很快来到容舒面前停下。
马上人朝她伸出手,含笑唤着她的名字。
“舒儿,我回来了。”
她眉眼弯弯,笑着将手覆上。
“阿齐,欢迎回家。”
————
三年后,西启皇宫。
大红的宫灯高高挂在屋檐下,散发着喜庆的光彩,到处灯火辉煌。
今天是千秋节,为庆祝皇后二十五岁生辰,西启举国欢庆。
宫中正在举行宴会,宴间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容齐握着容舒的手,坐在上首。
下方,众多文武大臣及王妃贵妇陪侍左右。凌王宗政无忧,也带着王妃容乐来了。
因凌王在三年前的大战中出力不少,如今他已获得自由出入皇宫的资格。
三年过去,容齐与容舒的感情依旧如胶似漆。宗政无忧看在眼里,郁结于心,神色间不觉有些苦涩。
容舒侧头看向他,关切地问道:“凌王、凌王妃,今日怎么没带赢儿来赴宴?”
凌王妃容乐脸色一僵,勉强挤出一抹笑:“有劳娘娘记挂,赢儿前日高烧,眼下还未完全恢复,不便来此。”
容舒点点头,嘱咐宫女送去一株百年人参后,就不再多问了。
这时,旁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偷偷抿光了杯中酒,神色晕晕乎乎的,往容舒这边靠过来。
“母后,这酒好好喝呀……”
容舒搂住喝醉的小男孩,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有些烫。
她转头对容齐说道:“阿齐,哲儿喝醉了,我先带他下去休息,待会儿再来。”
容齐将她后冠上交缠的珠帘整理好,才说:“快去快回,不然千秋宴没了寿星公,可就没意思了。”
等她走后,凌王笑着说:“娘娘对梁王世子可真好,想来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好娘亲。”
听到这话,宴会上顿时一静,众人皆噤口不言,偷觑着上方皇帝的脸色。
容齐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头,桌下的手却握成了拳头。
他与舒儿成亲六七年,膝下至今无所出,朝野上下物议沸腾。
宗政无忧这话,正说在容齐痛点上。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太后驾到的唱喏。
傅鸢穿着一身黑色绣金凤长拖尾宫裙,出现在宴会上。身后,跟着两名官家女打扮,又貌美如花的女子。
她坐下后,看了眼空荡的皇后座位,不满地哼了一声。
“皇后人呢?自己的寿宴都不出场吗?”
这话摆明了对容舒不满。
容齐瞥了眼她身后的两女,微微皱眉:“朕叫她先回去了。”
“想来是没脸忝居皇后之位吧?”傅鸢脸色冷了许多,“一只不下蛋的母鸡。”
“母后!”
容齐猛地站起来,锋利的视线射向傅鸢。
从前傅鸢曾多次表达过对容舒的不满,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在皇后寿宴这种公众场合,下过容舒的脸面。
好在容舒不在场,否则容齐都不知道,她若是亲耳听到此话,会作何感想。
傅鸢朝身后两女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官家女就走到容齐身边,为他斟起酒来。
容齐接过她们端来的酒樽,放在唇边。
下一刻,只见他猛地将酒樽砸在地上,声音冷到了极点。
“你们是何等身份?也有资格出现在皇后寿宴上,给朕斟酒?”他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来人,把这两个不自量力的女人衣服扒了,扔到湖里去!”
侍卫走进来,两女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地求饶。
傅鸢闻言,一拍桌子站起来:“谁敢?”
“这两个女子,是哀家给陛下物色的宫妃,谁敢对她们不敬?”
侍卫的动作一顿,看向容齐。
容齐不怒自威,稍一摆手:“拖出去。”
侍卫们立即应了,拖着哭泣不止的两女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的哭嚎没了,两道落水声传进殿中。
殿中众王妃贵妇,一时脸色发白,暗暗打消了往宫里献女人的想法。
被皇帝当众羞辱,扒去衣服扔进湖里,那两女子的名声已然毁了。日后就是想找个好相公,都难了。
比起她们,傅鸢的脸色更难看。
她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容齐,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不孝子……”
容齐却不在乎,拱手说道:“母后从前不曾关爱过儿臣一丝一毫,也请您今后不要再插手儿臣私事。后宫诸事,儿臣自有主张。若您非要越界……”
他没再说下去,可眼神中饱含的威胁之意,傅鸢已看得明明白白。
容齐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宴会大殿。
身后,傅鸢怒吼:“皇帝,你当真要为了她,不顾子嗣传承,断绝西启国祚吗?”
他脚步一顿,加快步伐走了。
与此同时,容舒将容哲放到偏殿后,又喂了他些醒酒汤,嘱咐奶娘宫女细心照顾后,才出去了。
这时,一个宫女过来告诉她:“娘娘,陛下在荷花池畔等您。”
“荷花池畔?”容舒微微蹙眉,不明所以。
思及每年生辰他送的礼物,她无奈地笑了笑:“这次,他又准备了什么惊喜或者惊吓在等我?”
宫女只说她去了就知道。
容舒点点头,披上一件披风,就往荷花池畔走去。
在她走后不久,一道身影却进了她宫中。
“皇后呢?”那人问。
宫女们连忙行礼:“回陛下,娘娘好像去荷花池了。”
容齐皱眉,转身朝荷花池而去。
另一边,由于荷花池离皇后宫有些远,容舒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到了池边,幽深的黑暗中,却未见一人身影。
“阿齐?”她开口唤道。
脚步声响起,一双手臂从身后搂住她,温热的躯体贴在她背上。
“阿齐?”她想转身,却被身后人禁锢着。
身后人的喘息声很重很沉,有些诡异。
容舒眉头微皱,立即反应过来。
“你不是阿齐!你是谁?快放开我!”
她扭动着身子,后冠上坠着的珠帘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舒儿,我好爱你,真的好爱你……”
这声音……是凌王!
她的胳膊肘猛地往后用力一击,就将男人撞倒在地。
回身一看,果然是宗政无忧!
她怒视着他:“凌王,你深夜骗我到此,到底有何阴谋?”
宗政无忧坐在地上,神色颓然。
“舒儿,我是真的爱你,你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西启,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她的眉头紧皱,心中生出一股怒火:“凌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还有,不要叫我舒儿,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宗政无忧冷笑:“那为何容齐就可以这么叫你?你知不知道,我留在西启的这六年,都是为了你!看你忧心北临局势,我主动出面安抚人心;你操心前线军费,我自请前往宸国为你筹钱集粮……”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能回头看看我?”
“住口!”容舒喝道,面上一片冷凝,“我感谢你为西启做的一切,可是我不会背叛阿齐!”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容舒下意识想回头。
然而,宗政无忧却突然冲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口中大声喊道:“舒儿,原来你也爱我,我太高兴了!”
“你胡说什——”
她本能地挣脱,想反驳他的话,然而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浑身一僵。
“容舒,宗政无忧,你们在做什么?”
阴影里,容齐的脸隐在黑暗中,只余那双择人欲噬的眼眸,和地狱般阴寒的话语,昭示着他的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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