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后。
寅时末,正是夜未尽,黎明前之时。
望舒下值后,照常走在回去的路上。
谁知刚一走进暗林深处,池塘里突然窜出一条白色带鳞片的长尾巴!望舒一时不备,竟被这尾巴卷住身体,拖进河中。
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时,她已身处月河水底。
面前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母妃。”
“我的好玉儿,你这又是闹哪般?”望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事唤我一声就好,怎的非用尾巴将我卷来?”
润玉笑意盎然,从半人半龙,变回了人身。
“母妃不是常说,极爱看我的真身吗?”
润玉柔声解释,又惹来她一个大白眼。
天知道,若不这么说,玉儿就会耍小脾气躲回月河。若如此就罢了,偏偏他躲在水里,还要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一直惨兮兮地盯着她。
真是个难哄的主儿。
好在除了这个外,于其他事情上,他从未违逆过她,顺从听话的不可思议。
让她时常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脾气的龙?
要知道,龙族大凡自视甚高,容不得半点忤逆。
但是玉儿这尾白龙,却截然不同,他乖巧的令人心疼。
她只恨不得他能强势一点、霸道一点,方能好好保护自己,不被别人欺负。
忆及某一次,她要去省经阁,就让润玉在外等她。
谁知等她出来,竟看见丹朱那头骚狐狸,正拿着天香图册硬塞给小玉儿。可怜的玉儿,一时不知是羞是臊,脸都红成了小龙虾,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拒绝。
要不是她出面阻止,他怕是要默不作声地被人教坏了去!
每每念此,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他揣兜里,不叫人带坏了才好!
“母妃?”润玉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唤回她走远的心神。
“嗯。”她踮起脚,替他正了正头冠,眼中是自己都未发现的宠溺。
但正面朝她的润玉,却看得一清二楚。
“你叔父最近没再送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润玉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红。
“没……没有。”
“没有就好。”她牵起他的手,往洞外走去。
“玉儿你仙龄尚小,过早了解天香图册不好。待日后你娶了妻子,方可打开天香秘图,与她共同研习其中之奥义。”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发现旁边的他眼神躲闪,满脸通红。
他的视线飘向身后,那里一堆宝石杂乱无章地放着,底下隐约露出了书籍一角。
她似有察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堆闪亮过分的宝石。
他却被她吓了一跳,唯恐她发现宝石下的秘密,连忙将她的身子转了回来。
她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润玉脸色爆红,想说些什么转移她注意力。
可是,当他与她对视上的一刻起,脑子里却忽然一片空白。
“可,可是……叔父说,只要有了心爱的女子,就可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话语消失在唇齿边。
“他这么说的吗?”
望舒不是那等老古板的神仙,因此在心里好好计较了一番。
玉儿生性喜静,素来温润,日后有了心爱的女子,只怕也不善表达。万一因此错失所爱,岂不是憾事一件?
既然如此,便不如用行动代替言语,加强玉儿在“某方面”的竞争力,也好让他追妻之路更顺遂。
深觉自己想法到位的望舒,猛地一打响指,笑着看向润玉。
“你叔父说得对!若哪一天,你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就把天香图册上的事,统统对她做一遍。到时生米煮成了熟饭,不怕她不认账!”
听到她这话,润玉只觉得心头狂跳,面红耳赤起来。
“可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她的眼神,已投向他右手露出的腕上。
那里,多了一串晶莹澄澈的蓝色手链。
“你手上此物,可是人鱼泪?”
“母妃知道这是人鱼泪?”
润玉的眼神微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
“当天妃的三万年里,我看过的书多如过江之鲤。这先天至宝人鱼泪,我又怎会不知道呢?”
她看向远方,声音轻飘飘的:“这人鱼泪,你从何得来?”
“母妃不知么?”他看着腕上的人鱼泪,语气淡淡的,“此物一直戴在父帝身上。今日,他将人鱼泪送予了我。”
“这样么……”
两人出了月河,谁也没再提及人鱼泪。
月河外的暗林深处,依旧昏暗。一汪池塘,折射着天际夜明珠的光芒,倒显得水色盈盈。
她的右手上,多了一把月白伞。
“母妃要去省经阁吗?”
望舒点头,举步往暗林外走去。
润玉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晃了晃。
“我前日借了一本书,还没来得及归还。”
她笑着摇摇头:“小玉儿,你想一起去就直说嘛,何必每次都找同样的借口……”
两人一起走到结界处,只见一道结界,内外却判若两样。
里面晦暗阴沉,外面滂沱大雨。
两人撑起月白伞,走出了结界。
哗啦啦的雨声不停,雨水顺着伞滑落在地,丝毫未打湿两人衣衫。
天界百年一次的大雨,众仙早有准备,都躲在仙居里避雨。
因此去省经阁的路上,十分冷清,唯有两道打着伞的身影并肩而行。
转角处,一个身上挂满红线的身影,正坐着一口大箱子,在屋檐下避雨。
他时不时打打哈欠,眼珠子却滴溜溜地盯着前面,明显在等人的样子。
待两个身影走近,红衣男子摆摆手和他们打招呼。
“小月月,早啊。”
“月下仙人,早。”望舒点头示意,看了眼润玉。
润玉颔首表示知道,然后撑着伞,走到丹朱面前,将一个木箱子放在丹朱旁边。
“叔父,这是百年前借的一箱话本,现下如数归还给您。”
丹朱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老气横生的姿态,配合青年的模样,实在有些违和。
“嗯。你且让开,我与你母妃说几句话。”
原来,润玉已牢牢占据丹朱眼前的位置,将后头的望舒遮挡个严严实实。
润玉只温和地朝他拱手,身躯却分毫不动,显然是不打算让开了。
丹朱气了,想推开他却发现竟推不动!
敌若不动,那只有我动了。
深谙此理的丹朱,侧身换了个姿势,从润玉身旁探出头去。
“小月月,你这养子也太——”
话说一半就卡住了,丹朱左右寻找:“人呢?”
润玉一直盯着丹朱,闻言连忙回头。
只见天幕间挂着一层厚厚的雨帘,哪里还能找到那道素影?
他也不多话,拱手就要追着离去。
“喂,小子!”
身后传来丹朱的喊声,润玉当做没听见。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脚步一顿。
“你表现的这么明显,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润玉撑着伞转身,眼中没了笑意。
“叔父您在说什么?润玉不明白。”
丹朱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恢复了一贯的嬉笑。
“不明白就好。”丹朱指了指地上的木箱,“把这箱新话本收了,免得你之后再跑一趟。”
润玉收了木箱,躬身谢过后,迅速追着往前方去了。
身后,丹朱看着他的背影,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
“不知这份懵懂,能持续到几时。”
若非丹朱主管人间情缘,对感情一事十分敏锐,怕也难看出来,润玉竟然……
只怕到时候,又是天界的一场祸事。
不论于公于私,丹朱都不会放任不管。
另一边,等润玉追到省经阁的时候,望舒已经进去了,正在里面和天帝说话。
天帝放下手中奏疏,抬头看向望舒:“两千年来,本座的仙兽园屡屡失盗。望舒你说说,如何才能亡羊补牢?”
望舒将书放回书架,似乎完全没听出天帝话中的责备之意。
“陛下坐拥天地八方,多捉些大补的灵兽,添进仙兽园便是。”
天帝也无意多追究,先退了一步:“罢了,左右进了润玉口中,也不算浪费。”
“陛下能如此想,再好不过了。”
望舒无可无不可地回答,手上找书的速度,却加快了不少。
这时,润玉从阁外走进来,朝天帝行了一礼。
天帝看向他的右手,说:“本座特意将人鱼泪给你,以做你五千岁生辰之礼,你可喜欢?”
“父帝所赠,孩儿自然不胜感激。”润玉如是答道,却不说喜不喜欢。
望舒抬头瞥了眼这边,对天帝说:“陛下将玉儿生母之物赠他,他岂有不喜欢之理?”
润玉摸着手腕上的人鱼泪,并不多说话。
天帝点点头,和润玉说起另一件事:“如今你的修为精深卓越,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若想更进一步,有一事不得不做。”
“不知父帝所言何事?”
润玉低头垂眸,温顺的样子看起来甚为乖巧无害。
“飞升应龙劫。”
“应龙劫?”望舒与润玉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天帝的语气笃定:“以润玉如今之境界,飞升应龙实乃顺理成章之事。区区应龙劫,自当不在话下。”
此时紫方云宫中,同样有人在讨论应龙劫的事。
不消说,自然是时时惦记着润玉的天后荼姚了。
按理说,神仙下凡历劫,其余仙家不得擅自插手。可若放任润玉更进一步,成功飞升应龙,那望月台的威胁就更大了,所以荼姚不得不早做打算。
看着下方叩拜的缘机仙子,荼姚缓和了表情。
缘机仙子执掌轮回,推演命理。要想截断应龙劫,只有从她这儿动手脚,方有可能。
荼姚摘下一朵花,眼看花瓣化作了飞烟,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缘机仙子,此次润玉历劫,不知命数如何?”
“多的小仙也不知,”缘机见天后脸色有变,连忙说,“不过窥得一点先机,应是帝星下凡,一统天下之命格。”
话止于此,看天后脸色更沉,缘机苦笑。
“实是天命如此,难以逆转……”
荼姚冷哼一声,十分不悦:“命数如此好,还称得上历劫吗?”
“这……”缘机为难,不知该如何答话。
大殿下修为深厚,仙机已到,飞升应龙,本就水到渠成。劫数简单些,也属正常。
心中如此想,缘机却不敢据实回答。这六界中,谁不知天后脾气,又有谁人敢逆?
那厢,荼姚掐着手指一个一个地算着。
“本座听说,凡人有个什么人间七苦,分别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可有此说?”
缘机一愣,点了点头:“却有其事。”
“那就让他都经历一遍。”荼姚看向缘机仙子,眼中威胁之意甚明,“只有万般苦难都过了,才称得上功德圆满,成功历劫。”
“可是……”
荼姚走下来,拍了拍缘机的手背。
“事成之后,南斗六君,会放弃玄清九真大司命之位,拱手让给你。”
缘机眼中闪过一道光,躬身应了:“天后法旨,小仙莫敢不从。”
从紫方云宫中出来,缘机有些郁郁寡欢,遂来到姻缘府找月下仙人。
她将天后之举一一说给丹朱听,仰头长叹。
“你说,天后娘娘这是意欲何为?”
丹朱放下手中的红线,声音不大正经。
“这还不明显?希望润玉历劫失败,飞升不了应龙呗。”
缘机猛地一拍手,哀叹自己苦命。
要是从了天后,只怕会开罪天帝和大殿下。若是不从,以天后脾性,自己怕是有苦头吃。
“你无需担心,按照天后法旨做就是。”
丹朱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根线。
那线灰扑扑的,与旁边鲜亮的红线截然不同,隐隐蕴含着不详的气息。
丹朱捏着灰线,声音越来越小:“我这便为润玉,牵上一段旷古绝今的虐恋情缘,必叫他……”
断了心中妄想,从此灭情绝爱,再不敢轻易越界。
缘机只听到前半句,忍不住小声嘀咕。
“大殿下如何得罪你了,竟连灰线都拿了出来,有你这么坑侄子的叔父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