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镜长道皆是紧张起来。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为何要……”长道不由哭出声,难掩绝望之色:“我曾以为师父走了,便只有我们三个人最最亲了。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为何要对我说害死师父的是自己啊!”
无埃不由发愣。
这两个人……竟同时做好了要死的准备?
“阿意,是我对不住你。如今好了,那个人的心法归了你,紫玉骨我也替你打入体内了。你不必日日忧心,连笑都不敢用力了。你可以光明磊落的活,潇洒自如的活,再也不必怕死。”长道很是凄然。他鬼迷了心窍,轻信于战隽拿来的一封破信和他口中说出的真人真事。他曾经彷徨过,他一直将“宗慧真人”当作父亲,是宗慧真人给了他亲情。可他最后还是染上了宗慧真人的血。
长镜更是颓然于地。他恍惚想起小师妹刚来的那天,宗慧真人将师妹患有心疾之事告诉他与长道的那个夜晚,也如同今日这般不见月色。而后数年,他与长道没有一天不在钻研救治师妹的办法,没有一日不上山采药。最后的最后,他们却因分别听闻一句可行之策,联手害死了养育三人长大的老人。
他们皆于罪恶的永恒中挣扎妄图挣脱,却于黎明之前替对方觅得一丝活路。
“长意,我们都是一些污秽之人,与你同行,实在不配。”
“配,配的……”长意哭泣道:“你们都错了,若说有罪,难道我不也是吗?”
长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颤声道:“你们看……我不也……”
无埃实在看不过这场面,轻咳一声道:“你们何必弄得生离死别一般?什么罪不罪的,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你们为过去的事骗得团团转,现如今又要拿过去的事困住自己吗?不论是华斋也好或是宗慧也好,那都是他们之间的恩怨。如今人死不可复生,倘若真觉得自己有罪,赐自己一死恐怕不是什么难事,唯有活着赎罪才是真的难熬。”
肖逸路接下去道:“千错万错不是你们的错,是怨我师……是战隽……正如长意姑娘所言,如今你们都一心求死,可谁来做长意姑娘的依靠呢?”
长镜长道不发一言。可须臾间长意双腿一弯,直勾勾跪向二人。
“师兄,求求你们,我们谁也不要怪谁,所有的错,我们一起担着。”
虽然长镜长道因一时愚蠢铸成大错,可他们同长意,同宗慧真人那十余年的光阴是真的。了结性命与戴罪而活,在同时扶起长意之时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后者。
新一轮朝阳冉冉升起了。
“姑娘,你觉得此前猜测是真是假?”肖逸路望着抱作一团亦哭成一团的三人,向无埃问道。
“何为真?何为假?真真假假向来都是难辨的。我相信有些事有些人一定存在,只不过存在于活着的人心中,当这些人与事存在于活人心中,便是这些人与事已然死了,也绝不会化为虚无。”
“是啊。”肖逸路亦坦然了起来。存在于活人心中……吗?
阿爹。肖逸路望着朝霞万里,缓缓吐了一口气。
“喂!”无埃已然走远了,于远处喊他:“我不知真假,不知死生,倒是知道战隽不会罢休。你,跟不跟我走?”
“走!”肖逸路粲然一笑,追了上去。
***
无埃因揭开五佛堂人皮之谜,回程路上不由有些得意忘形。
“姑娘,我们这是去哪?”肖逸路见无埃优哉游哉,自离了五佛,她的步子便不紧不慢了起来,甚至游兴大发,决定在回漫雪岛的路上耽搁几日供他二人玩乐。当下亦随之雀跃。
人间烟火,车水马龙。奇趣横生的景象确确足以吸引罕见这些稀奇物件的,而繁华之下又皆疮痍。朱门繁弦,路边饿骨;酒肉腥臭,贫民难食。原本就是冷暖无常的世界,若风云渐变,人世岂不将比不及那地狱修罗?无埃眼见着蜷于路边屋檐下的行乞之人,心下又添了几分悲凉。
“瞧瞧这世间皆是苦。”无埃同肖逸路讲道。
“那是姑娘看不见他们的乐。”肖逸路道:“如今不比百家之乱时,各派规矩多的紧,门派间愈加清明,一改史上所载的血雨腥风,灭门杀戮。故而虽贫富贵贱有别,各家之地却并无死于寒冷饥饿之人。路边行乞之人大多是些为非作歹之徒。”
“如此说来,倒是不可怜了。”无埃经他这么一讲,不由转忧为喜。
“姑娘!等等我!”
肖逸路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般,自无埃身边窜了出去。
无埃瞧着他跑出去的样子也活像一只猫,不由掩嘴暗暗轻笑。
不多时,肖逸路拎起一串随风而响的链子朝着无埃这边兴致冲冲地嚷道:“姑娘!姑娘!”
无埃凑上前去,原来是一串踝链。
“公子真真是好眼光呀!”那小贩早已将眼前二人惊为天人,更为卖力地宣扬道:“此踝链是为于观音娘娘面前度化过的,公子若为姑娘戴上,便可一生同行,拴住今生,系住来世。生生世世,永结同好。”
无埃登时脸红耳赤,肖逸路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我们不要。”无埃磕磕巴巴地扯下肖逸路手上链条,归还给小贩,便匆匆向前去。
肖逸路却抛下银钱,一把抓起踝链,追了上去。
他几近扑倒无埃。
人群中向他们投来一阵阵或羡慕或祝福似的目光,让无埃满面通红。对于这些目光,她无法无视。
肖逸路大着胆子将踝链套在无埃白白净净,很是纤细的脚踝之上。无埃忽然成了一个木头人,竟不会动了。
肖逸路搀起无埃,她一步步迈开,脚踝上的铃链杂杂响起,一声声响碎了她的心。
那是她不曾有过的悸动。
“姑,姑娘……”肖逸路很是忐忑,走过闹市后,先行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我……”无埃吞咽了一下喉咙。
“你……”
“你……”二人齐声开口,又转而一齐噤声。
“姑娘……”肖逸路双眸发亮,对无埃道:“这链子,很适合姑娘。”
无埃抬头对上他的双眼,他亦低垂眼帘俯望于她。
世间忽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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