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埃肖逸路闲晃了好一阵，一路上亦谈了很多。无埃方才发觉肖逸路这人对待七情六欲之事不免有些吹毛求疵。心下暗笑他看不透彻，人与人之间哪有绝对的关联。
“姑娘，此前你所佩头饰，是我怕姑娘躺着难受，擅自做主替你收了去。只可惜当日走的潦草，没能替姑娘带出来。若得了空，我为姑娘打一副新的。”
“这等小事，怎地还记得。”无埃不以为意道:“不过我竟不知你对步摇梳篦一类女儿家的物件还颇有研究。”
“不然，不然。”肖逸路生怕惹无埃猜忌，忙手忙脚乱解释道:“我十余年来终日无一事可做，类似于刀枪剑戟之流，虽不敢说技艺绝伦，但做几把拿来赏玩倒是够的。想来钗簪之类照着凶器来讲，不知简单多少倍。”
“这倒是了，如此我便不推辞，多有麻烦你了。”
肖逸路正欲请无埃不必同他客气，话未出口却为人所扰。
“万宫主，肖公子，长道师兄已将书房收拾妥当，特请二位移步。”
无埃此时才觉察出自己已同肖逸路出了内堂，逛到了外堂。屏退了前来报信之人，对肖逸路说道:“我先前便想问你，为何执意要住书房。那可不是什么宜居的地方。”
“我于十宗殿之时听得一丝半点闲言碎语，道是五佛堂书房藏有宗慧真人大量真迹，多为字画之类。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五佛堂我自然没少来过，字画嘛……”无埃眼神飘向别处，颇是心虚地接下去道:“我并非文人雅士，书房更是去也不曾去过……”
无埃与肖逸路大有不同之处便在于此。肖逸路熟读天下存书，是理论多于实践，只是偶尔难免墨守成规不知变通；而无埃腹中墨水空空，若非必要，便是连典籍的边都不想碰上一碰，可若论及行动力，世间称她第二，便无人敢言天下第一。
肖逸路倒不怎么介意，开口道:“我想，如宗慧真人这等以书卷陶心冶性之人，书房之价值想必远远高于卧房。”
“此话有理。是我不学无术，想不到这一层罢了。”无埃一点即通，当下道:“时不待我，不如你我先行前往书房看看。”
“甚好，甚好。”肖逸路此刻已然缓过劲来，将才刚的恐慌忘得一干二净。
无埃自认为万象宫从她父辈始，便是一介粗人，言传身教多于书本。万象坊不曾设有书房这类多余屋子，万象宫亦一脉相承。故而二人步入书房，其中气味便一分为二。于肖逸路是墨香弥漫，于万无埃便是一股子臭气熏天了。
肖逸路进了书房，如鱼得水。无埃捂鼻屏气狠狠揉了几下晴明穴，方才觉得呼吸通畅了些。
肖逸路倒是所言不虚，书房确确实实照着卧房大了不止一点半点。五佛堂之书房，比之于十宗殿善书殿确是空间不足，但好歹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内有撑启式明窗四扇，上设重帘复幕，有舒有卷。西南，东南两角靠窗设有两张小榻，中间以屏门为隔，靠屏门处各有梨木架几案者一。上头堆放简牍帛书数卷，形制同屋内至顶九格书架内所放籍册所比，别无二致。
“《百家实况录》!先前我曾于别处听得此书，可惜久觅未得，想不到此书竟为宗慧真人收藏。”肖逸路仿佛见了宝贝，于衣襟上抹了抹手，捧起那本《百家实况录》来，爱不释手。
无埃也好奇那《百家实况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因天性傲娇，强忍着不去看。四下转了转，觉得无趣，只好委身于榻上休息。
无埃入眠甚为速度，只是她才刚躺得舒服，便被肖逸路呜呜泱泱一阵风给唤醒了。
“姑娘，姑娘，你快瞧!”
“瞧什么？!”无埃很是不耐烦地打掉肖逸路递上来的书卷，却换来肖逸路更加急切的晃动。
“你瞧瞧这书中画像!”肖逸路一个劲儿地将那对无埃来说臭不可闻的纸页往无埃脸上凑，终于迫使无埃接了过去。
无埃翻了个与她身份性格很不相称的白眼，双手捏着书页心浮气躁。
然而不消片刻，无埃陡然睁大了双目，全神贯注地定睛细瞧起来。
“这……这是!”无埃毒辣目光几乎要将画中人自书中扣下来，一字一顿道:“华斋老道……”
不错了，那画上清楚地画着一位仙风道骨之人的背影，虽此人于画中正是低眉回头望向画外人，但清晰可见其自后脑勺至脖颈处的一道长疤。
“地窖……华斋老道……？”无埃悚然道:“难不成，真是宗慧真人悄无声息除了华斋？可那地道明明通往狼谷，如若是真人抛尸于洞穴之中，那么此事是否与狼谷有关？若是有关，其中利害为何？”
“姑娘莫急，我们现今确信了无头人皮正是华斋老道，算是有了些许头绪……”肖逸路深思熟虑，开口道:“现下长镜长道二人疑点颇多，我们不宜打草惊蛇。不如将书房查验一番，而后再做打算。”
“言之有理。”无埃平复了心情，但来不及整理乱麻一般的思绪，当即于内侧封门闭窗，设下禁制，同肖逸路一齐翻找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刚过，二人便有了新发现。
一张隐藏于书架下方，揉皱了的药方子。
上书“曼陀罗花一斤、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四钱，天南星一钱。每日以曼陀罗气味熏之，伴取此酒，可使中者不知人事。”
“姑娘，依你所见，这药方子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无意间丢于此处的？”
“当是无意的。”无埃嗅了嗅这药方子，判定道:“其上残存桂香并无他人气息，长道离去不过一个时辰，照此看来，当是收拾书房之时无意间丢的。”
肖逸路不由再度想起被无埃吓的魂飞魄散之时自己对无埃的评价来。
恶犬，恶到不能再恶的一条犬。鼻子倒真是好用的。
肖逸路却不知，无埃之所以笃定这方子并非长镜刻意抛于此处，而是长道无意间留下的，不仅仅靠着那毫无说服力的桂花香气。更重要的是无埃可靠自身内力追踪半日之内他人于物件上留存的真气。肖逸路不修术法，自然不晓得无埃口中“他人气息”是何物，更不论理解无埃“嗅上一嗅”是为何了。
肖逸路万万不敢昭告出对无埃的评价，蹭了蹭鼻尖，扭捏道:“姑娘如今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物归原主咯。”药方子重归一团，自无埃指尖滑下。无埃伸脚一撞，那团纸重新滚进书架子下方，安安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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