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出了废园,彩霞并没有回后厨,马不停蹄又赶到了另一个地方。
敲了敲门,发现门没关,推开来还是一样要熏倒人的酒气,彩霞皱了皱眉,走了进去。
老贵醉得昏天黑地,四仰八叉地倒在船上。
“大伯,贵大伯,醒一醒。”彩霞推了几下。
老贵昏昏沉沉睁开眼:“你……谁啊?”
“我是彩霞,田彩霞,我来找你有点事。”彩霞说。
“我记起来了,你这丫头是我从中作保进来的,在府里过得怎么样?”老贵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你是……七岁,没错吧?才七岁呀,后生可畏,我老了。”
远不止七岁了,彩霞的脸一红,问道:“才进府没多久,主子们就要去京里了,我怎么办?您是府里的老人了,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原来你想知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已经被发配到这里看门了,怎么可能知道?”
彩霞摇了摇头:“即使你没听说,以你在府中的资历,猜也应该能猜得出来。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求你告诉我。”
对于真正的聪明人来说,许多事情并不一定要亲眼所见,亲耳听说,只要有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换做彩霞也能做得到,不过那些分析不可能出自一个才七岁,刚入府的小丫头之口,说出来也没有人信。
她能分析的事老贵也一定能猜到,所以她得要借用一下老贵的嘴。
老贵闭着眼说:“是啊,你们这些小姑娘当然想着去京里的花花世界玩,关我什么事?京里夏天热冬天冷,剑南道才是四季如春的好地方,请我去我也不去!”
果然!彩霞心中一喜:“刘妈妈说给她钱就能让进京,我的小伙伴上了她的当,好不容易存的那点辛苦钱都要被骗去了。你能将这些话告诉他们吗?”
老贵倒头又睡了下来:“随便你,不要打扰我睡觉就好!快走吧,我要睡了!”
人家下了逐客令,彩霞只得慢吞吞地朝外走去,到了门口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吃了晚饭,我就带他们过来,贵大伯别忘记了!”
老贵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听说你打了你继父?”
“是……”彩霞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那天老贵一直在山坡上醒酒,应该没亲眼看到才对,彩霞本想死不认账,却还是承认了。她似乎有预感,即使说谎也骗不过他,还不如实话实说。
“方大柱到处说你打了他,说幸亏将你卖了,本就是个养不熟的。整条街都传遍了,他还特地去告诉了我妹子。”老贵哈哈大笑起来。
彩霞心里格登一下:“我娘呢?他对我娘怎么样?他有没有欺负她?”
老贵打了个哈欠:“欺负又怎么样,不欺负又能怎么样?不该打也打了,你后悔了么?”
“不,不后悔。”彩霞涩声说。
即使不打他,他也不会变好。
既然如此,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如果他还不收手,彩霞不会象上辈子那样算了,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也不会放过他。
“小狐狸!”老贵喃喃念了句,就一动不动了。
彩霞又等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动静,这回他是真的没话说了。
不管他看出了什么,横竖猜不出她是活过一次的人,只要他答应了就好办,接下来她有办法说服毅哥哥和二哥哥,彩霞拿定了主意,退了出去。
门刚关上,老贵又腾地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小狐狸,一只丑丑的小狐狸,不过还没成精。”
上午办成了两桩事,一桩办得漂亮,另一桩虽说不太完美,毕竟勉强应下了,彩霞心里高兴,走起路来也轻快。
一直走到后厨门口,彩霞停下脚步,回过头望了一眼——这么长时间了,园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榆儿还没找人救杨传。
厨房里正忙着,郑大厨埋怨道:“怎么才来?你的假请得时间也太长了吧?快点,过来切菜!”
“是。”彩霞应了一声,走上前去。
“别!”红豆拦住了她,“你的手怎么了?”
彩霞将手藏到了身后:“没事儿,一点小伤。”
红豆努了努嘴:“黄豆,你去切,让彩霞歇着。”
“好嘞!”黄豆应道。
陆大厨不乐意了:“才一点点小伤,怎么就做不得事?又不是千金大小姐,哪儿来的娇气?黄豆你切得不行,还是彩霞来做!”
黄豆小声说:“最近我练了手,好多了。”
万总厨手起刀落,将棒骨一切两半:“少啰嗦!已经做不过来了,别耽误时间!”
家里有厨师很不得主子喜欢,平日里有鱼翅、海参、虫草、高丽参等上等食材压根就不敢相信他们的手艺,情愿送到摘星楼去做。
倒不是杨家请不起好厨子,而是整个剑南道就没有合他们心意的厨子。即使是外面做的,在他们挑剔的嘴里也不怎么样,比起宫里头差得太远了。
最要紧的是,摘星楼本就是杨家的产业,用起来很方便。
旁的下人倒可以四处奔走,抓住一线生机,他们三个却是指定不会带进京去了。
这几天,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术,拼了命地表现,绝不允许一丁点的差池。
彩霞匆匆包裹了一下伤口,系上了围裙,接过菜刀:“我能行的,我来做。”
郑大厨叹了一声:“过两天摘星楼的师傅们就要进场,连着三天都不用我们插手了!”
四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吭声。
在沉闷的气氛中忙碌着,晚餐做好了,又是照例,大厨们出去吃小灶,他们几个随便用点。
口中含着饭,彩霞就忍不住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刚才我去问了贵大伯,他说我们都能去京里,用不着讨好谁,也用不着花冤枉钱了。”
“老贵是谁?”高粱问。
他们整日在后厨忙活,累得喘不过气来,没空理会是是非非,不熟悉宅子里的人事,彩霞解释道:“就是通过他,我才进了府。他在府里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从前跟着老爷出去做过生意。他说我们能去,就一定能去!”
红豆想了想:“是不是那个总是喝醉酒的老贵?人称老鬼,他的话可靠吗?”
“可靠!”彩霞重重地点头,“不信等会儿你们跟我一起去看!”
黄豆道:“看看也好,反正不吃亏。”
怀着不吃亏的心思,四个小伙伴趁着天没黑就出发了。
临走之前红豆在怀里藏了壶酒,笑了笑说:“做料酒之前刘妈妈嘱咐我帮她偷几壶,我便悄悄存了点。准备着万一受了伤就抹点,不成想今天却用上了。”
彩霞嘻嘻笑着:“我还当红哥哥是天下少有的老实厚道人,没料到也有心机。”
黄豆勾着红豆的肩:“你这小鬼头能看出些什么?我比他老实多了,我才是天下第一老实人!”
“这年头还有人争着当老实人的!”高粱走到了前面,“老实人都是傻子,活该被人家骗!”
黄豆立即丢开红豆,追上去和高粱打打闹闹起来。
一路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老贵的院子里。
老贵的身上仍然有浓重的酒气,人却看起来还算清醒。
彩霞说明了来意,眼巴巴地瞅着他。
红豆忙献上了那壶酒。
老贵揭开盖子闻了闻:“好说,好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你们几个既然送来了,我就只好收下,横竖你们自己也不喝。”
“那是,那是。”彩霞帮他倒了一杯,双手奉上。
“你们都会被带去京里,放心吧!”老贵抿了一口酒,陶醉地闭了闭眼,“酒很寻常,好在没掺水。话说,卖给杨府的酒,谁敢掺水?这是用来做料酒的吧?可惜你们没多久就要走了,不会再有人送给我喝了。”
黄豆一喜:“真的?我们真的都能去?你没骗我吧?”
老贵撇了撇嘴:“你们还都是孩子,长大了就是老奴,是府里的忠仆,不带你们去,带谁去?带我这满嘴胡话,又爱喝酒的糟老头子吗?”
其实,老贵才三十多岁,算不得糟老头子,只是他不修边幅,胡子拉茬,有些显老。
“我就说嘛!”彩霞高兴得跳了起来。
红豆严肃地说:“您老是听老爷说的吗?”
老贵摇了摇头。
“是夫人?”
老贵还是摇头。
红豆又不死心地问:“是巧云姑娘,还是管家?”
“都不是。”老贵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说的!”
红豆、黄豆和高粱面面相觑,都很失望。
彩霞急了:“贵大伯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事他说成就是成!有些事并不一定非得亲耳听说,只要是府里的老人,猜都猜得着的!”
只是,想得到的人去不了,懒得说。
“多谢贵大伯吉言。”红豆站起来,施了一礼,“今日打扰了。”
眼瞅着他们三个全都走出了院子,彩霞追了出去,拦住他们说:“贵大伯说得对,你们怎么不信?”
黄豆耷拉着脑袋:“他就是一个醉得昏天黑地的酒鬼,难得清醒一回,他说的话又怎么能信?”
红豆叹了一口气:“为了玉婷,我是非得去京里不可,容不得有失,我……我们一定都要去京里,我还是另想法子算了。”
彩霞急得脱口而出:“你的法子就是拿钱给刘妈妈!我问你,你能有几个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被人骗走你甘心吗?还有二哥哥,最近你都变得不象你自己了!瞧瞧你巴结玉婷的样子,真丢人!明明你用不着求她的呀!”
高粱拉住红豆的手:“有这回事?你疯了?”
豁出去了,彩霞大声嚷着:“如果我能让主子开口,保证让你们都去京城呢?红哥哥,你能不能先别拿钱给刘妈妈?二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讨好别人?梁姐姐,你能不能不偷着哭?”
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露出老贵的半张老脸,自言自语说:“一只小狐狸,还没成精的小狐狸,却是一只好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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