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剧院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年轻人倚着湖水边上的栏杆聊天。今天天气很好,树荫盖给了他们一抹阴凉,只是剧院在重新装修,刺耳的机器轰鸣声吵得人头疼。
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倚着栏杆的金发男人快速地朝着剧院大门跑过去。
林轲气喘吁吁地跟在路平言身后,停下脚步的瞬间,只见一块巨大的木材往高空施工处快速坠落。
路平言伸出双手,牢牢地圈住坠物正下方的人,一切发生地太快,周围的群众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却见路平言带着人大幅度地往旁侧闪去。
实木材料往水泥地上哐当砸下,咚!地一声,地面破出了个不平整的大口子。
路平言带着人闪开之后立马松手,捂着自己的脚踝脸色十分难看。
周围喧嚣声顿起。
“喂!你们怎么施工的!”
“是啊!没看到下边有老人过路啊!”
林轲推开人群去扶路平言,对方的脚好像被扭到了,一瞬间他竟是没扶起来。
“小伙子,谢谢你。”
一个老者慢悠悠地朝他们过来,俨然就是被路平言搭救的老太太。
看着有些眼熟,林轲盯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好像是他在银行取钱时见到的那位。
“没关系。”路平言手搭在林轲肩膀上,当他抬起头对视到老人的时候,竟是愣了两秒:“您……”
他顿了顿,看得出神色十分纠结。
老者面色和善地看着搭救她的金发男人,附近找不到冰袋,坚持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脚踝。
周围人群渐渐散去,剧院的施工人员态度良好,主动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上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老太太是最后上车的,人刚进车里坐好没两分钟,司机才关好门准备出发,这年迈的老者竟是突然大力地掰开车门,整个人几乎是半滚在地上。
然后就是吐,周围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吐了好久,路平言的脚已经是肉眼可见地肿起,需要林轲扶着才能走路。
最后老人还是上了车,一路上几乎就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去门诊的路上,林轲看路平言时不时就会偷偷打量旁边的老人,而对方从上车之后身子就在发抖,不过她眼角是上挑的,有她这个年纪女人少有的弧度,年轻的时候指不定多好看。
“不好意思。”老人闭着眼睛说话明显发颤:“很久没坐交通工具了,有些不适应。”她的手紧紧攥着袖子,手心里已经冒了不少冷汗。
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喂。”林轲用手肘抵了抵路平言的手臂,轻声问:“老太太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你口味不要这么重吧?”
什魔口味?
路平言看了他一眼,歪头问:“口味?口味虾?我喜欢吃口味虾,湖南的最好吃!“
林轲商业性地对他笑笑,低头沉默两秒后还是忍不住耳语问他:“你个禽兽一直偷偷看老太太干啥?”
这一次这个老外听懂了,眨巴两下眼睛却是皱起了眉头。
只见路平言从兜里摸出张照片,悄悄递到林轲面前,侧身问他:“你看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很像这位老太太?”
照片的边缘有些发黄,但依旧能看出是张情侣的合照,照片拍摄地点是在卢浮宫的外广场,合照里边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站地笔直穿着洋装的男人,一个是高挑妖娆穿着旗袍的女人。男人和女人靠地很近,他俩共同拿着一个中国故宫的模型。
“看起来,是有这么些像。”林轲轻声同路平言说着。这下好,偷偷盯着老人看的人又多了一位,驾驶座上的司机通过后视镜严肃地考虑要不要报警。
下车后,路平言一瘸一拐地走到老者身边,问道:“老太太,您嘴角上的这颗痣是一直都有的吗?”
林轲拿起照片看了看,照片上的美艳女人嘴角的确有颗小痣。
“是的。”老人回过身精神好了不少,回答道:“你先在这等等,我去给你挂号。”
“您……”路平言盯着她道:“认不认识我爷爷路贝建?”
路贝建?
林轲对这个人名十分之耳熟。
——嘶!美籍华裔的著名世界级建筑大师路贝建?!建造了这个城市地标剧院的路贝建?!
不会吧,巧合吧?
谁知老太太的脚步一顿,重新回过身子,转身间,她的眼睛像是被搅动了的深潭,突然复杂起来。
“你……你是……”老者紧了紧身上的丝巾,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路平言。
“奶奶,我是路平言,您的孙子路平言!”他腾地站起来,脚踝处却一阵针扎地疼。
孙子?她的孙子怎么会是外国人?金头发绿眼睛的,明明记得自己的儿媳妇是中国人啊。
“孩子你认错人了吧。”老者无奈地笑笑,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我的家人都是亚洲面孔,你不是我孙子。”她摇摇头,转身就准备去外科。
“我是你孙子!”着急给人当孙子的路平言赶忙去抓她,腿上却突然失力啪叽一下给摔在了地上。
两人连忙把他扶起来。
“我的金色头发是烫过的,绿色的瞳孔是美瞳!”他坐下之后赶紧用手把美瞳给扣下来,林轲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比常人浅的琥珀色。
“你……”老人半天没说话。
“我爷爷有话带给您,您能听一听吗?”
天气到了正午就没这么通情达理了,不少女孩的浓妆在太阳底下化地不成样子。
林轲一行人选择在一间空调房里坐着。
服务生把松鼠桂鱼端上来,整条金灿灿的鱼肉摆地恰到好处,挡在了路平言和老人的中间。
一段话下来,林轲只想给路平言一个抱抱。
这个金发的男人,竟然还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出车祸双亡了。
“其实还好,事故出地太早,我都没多少印象。”路平言转头看看老者:“奶奶,我爷爷身体不好没能回国,托我给您带了封信。”
漂亮的羊皮纸包裹的信封,红色的油印盖在上边。
“拿回去。”老者没伸手接,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信封:“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这顿饭局不是因为你是我孙子我才来,是因为你帮我躲过了施工掉下来的木头。”老太太神色冷漠:“告诉路贝建,离婚了就是一辈子的离开,他不愿意回国,那就让他永远留在美国做他的事业。”
林轲眨眨眼拿起冰水喝了一口,心想这看起来知书达礼的老太太这两句话竟是说地人怕怕的,她和路平言的爷爷怕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
这顿饭吃地格外压抑,外向的路平言少见地没什么话,那张信封重新被他塞回兜里,吃了两口米饭就出去打电话了。
林轲则独自和老人坐在包厢内,空调运转的微弱动静在这个空间内却是显地十分巨大,连呼吸都带着回音。
“小伙子,你是小路的朋友吗?”老人主动挑起话题。
林轲得知,这位老人名叫冯聿琳,其实他也不用问,上百度词条一搜路贝建的名字,在人物关系那一栏冯聿琳是以其前妻的身份输入的词条,不过词条上的她照片很模糊。
“算是吧。”林轲对她笑笑。
只见老者不动声色地偷偷看了一眼被虚掩的房门,确定路平言不在附近后,才轻轻叹气。
“我和他爷爷,很早就离婚了。”冯聿琳把筷子放在桌上,看样子是不准备吃了。
“是他爷爷做了什么错事吗?”
“……”
冯聿琳老上海式的白发被窗外打进来的阳光扫出抹光辉:“国家和事业,你选择哪个?”
她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一丝戏谑的语气,仿佛在提出多年来一直向人询问的话题般的,眼波不动。
“我选了祖国,他选择了他的建筑事业。”冯聿琳拿起一杯温水,她的手十分苍老,手背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现在我老了,他也老了……今天小路找到我其实我很意外。”她顿顿:“我回国后再也没联系过他,时不时路礼铭倒是会向我说些他的事……哦,路礼铭是路平言的父亲,也是我的儿子。”
林轲在脑子里理了理几个人的关系,免得自己把人搞混了。
“礼铭跟着他爸一样,干了半辈子的建筑,只是偶尔回国来看看我。”
老人从身后的红色手包里拿出张照片,指给林轲看:“喏,这个头发上打了摩丝的就是礼铭,旁边这个穿着碎花裙的是我的儿媳妇赵蕊。”
入眼处,是一张彩色的照片,路礼铭穿着棕色的外套打扮地很绅士,而赵蕊抱着一个黑头发的小娃娃,小娃娃笑地很开心,一身迷你的牛仔服穿在身上,他脑袋上的小花帽子被他笑地掉了下来,笑容同时也暴露了他唇下空了一颗的门牙,而照片就定格在帽子飞向天边的时刻。
三个人对着镜头露出笑颜,很开心很幸福的模样。
而林轲注意到他们身后的背景像是一条铁路。
冯聿琳盯着照片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喏你看,这个小娃娃就是路平言,那时候他才4岁。”她苍老的手指指照片:“这是他们在德国杜伊斯堡风景公园开园的时候拍的。礼铭一直很喜欢彼得的景观作品,他认为景观是建筑室内的延续。”
林轲接过老人手上的照片,看着钢铁厂前方站着的三个人,他能感受到这个老人至少对自己的后代没有敌意。
“后来,他们在去参加一次学术报告的路上,遭遇到了有预谋的袭击。”
老人继续说:“事情发生在他们从德国回美国的一年之后。那时平言只有5岁。”
林轲眨眨眼:“可是,他不是说自己的父母是出车祸死亡的吗?”
“事情很复杂,礼铭当时接手了国外一个宗教建筑的改造设计,图纸出来之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情况很糟糕吗?”
“是两边倒的状况……”老人用手按着太阳穴:
“一部分人极力吹捧说是现代主义建筑的复兴,另一半则认为离经叛道不合教义。可礼铭的设计风格就是这样,他连夜跟上头投资方沟通,急得他要摔凳子,不过他口才好,也有自信,最终还是拿下了这个项目。”
“项目最终敲定下来,他第二天凌晨就开车赶去参加卡塞尔的学术报告。”她顿了顿:“当时他很开心,赵蕊拿着电话跟我分享这个消息……接下来的事情……”
林轲能猜到,接下来她一定是听到了车身轰然碰撞的巨响。
按照冯聿琳的说法,当时的国际环境太复杂,赵蕊和路礼铭的死亡被简单地渲染成车祸,直到现在,关于他俩出事的官方说法还是没变。
事情太久远了,该忘的人都忘了。老人叹口气,还想说点什么,门边却传来一阵动静。
房门打开,路平言拿着手机满脸苍白地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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