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2

    曲广将陈星星送到楼下,挥着手和她道别。

    他的笑容在程玉人看来是如此耀眼。

    玉人和陈星星高中的家住得很近,跟在陈星星身后本能地想追上她的脚步。

    跑了两步,却听陈星星在自言自语低低说着什么。

    “他知道了......曲广......全知道了......”

    程玉人坐在宾馆的床角里靠着墙,她的脑袋半埋在手肘中,看向林轲时苦涩地笑了笑。

    “我到现在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程玉人接过林轲递来的热水:“我真傻。”

    之后,经过陈星星的邀请,曲广答应她去她们俩的老家玩。

    曲广的父母工作很忙,那天回家和儿子一顿饭都没吃上,他就拎着背包走了。

    “爸妈,我这不是在给你们找未来的儿媳妇嘛~”他临走前套上红色的球鞋笑得很好看。

    殊不知,那一次分开竟是永别。

    “后边的事我实在不想回忆了。”程玉人难受地闭着眼:“你......见过淹死的人吗?”

    那是八月的正午,程玉人回老家把东西放下便去陈星星家去帮忙给她收拾。

    陈星星家里的老人去世了,现在就只剩下个空房子,木质的房子不大,却正好可以住下三个人。

    程玉人给自己家里人打了声招呼,便拿上洗漱用具去她家了。

    她们几个规划了后边几天的行程。

    曲广打小就长在城里,没听说过什么是打野菜,经过程玉人的科普后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饱含好奇地睁大,活像只兔子。

    男生精力充沛,说想出去转转。

    乡下的空气很好,晚上也没城里闷热,程玉人看了看黑下的天,给他塞了个手电筒,嘱咐他别走太远。

    男孩走后,程玉人才拍拍陈星星的肩膀。

    “你怎么了?不是你邀请他过来玩的,刚才怎么都不怎么说话?”

    沉默两秒,陈星星看了看不够结实的门板,蓦地问了一句:“玉人,你觉不觉得,曲广很像陈远。”

    程玉人愣了愣,知道她又想起来了,连忙站起来不耐烦地在屋里转圈:“陈远陈远陈远!你就不能消停会吗?!”她其实也知道曲广像他,但她从没主动向陈星星讨论过,就是怕她想起那天的事。

    那事不光是陈星星的伤疤,也是程玉人的伤疤。

    “陈远早就死了!你还想做什么!”程玉人几乎是朝她吼,自己也不晓得哪来的火气,一点就着。

    她胸腔起伏,接着望向以前陈远住过的屋子一指:“别整天陈远陈远!把和陈远有关的东西全毁掉,毁掉就没有了,不存在了!”

    她指的当然是陈远遗留在人世的衣物之类的。

    第二天,曲广揉眼起床走到院子里,看到一股烧起来的浓烟就问陈星星在干什么。

    “毁掉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陈星星是这么说的。

    接连几天,她每天早上都烧,陈远留下的东西说不上多,也说不上少,随着遗物一天天被烧地越来越少,程玉人的心里却愈发地觉得不对劲。

    “嘿!你们看我采到了什么!”

    曲广抱着篮子活力满满地跑过来:“你们看,我查了,这叫马齿菜,能吃!”

    程玉人过去接他的篮子,看到的确是一大篮的马齿菜,朝他连连竖起大拇指。

    曲广只是腼腆的笑,他的脸上沾着泥巴,也泛着红,兴许是被太阳晒地。他讨夸一样朝陈星星望,而对方只是盯着野菜一言不发。

    少年不明白她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不过不管了,明天就是回家的日子,今天最后一晚一定得向她表达心意。

    半夜,程玉人起床上茅厕,农村的茅厕很臭,她迷迷糊糊地进去,意识清楚地出来。

    黑夜里,她看到曲广和陈星星的房间门板大开着,刮来的风把门吹地吱呀做响。蹑手蹑脚走过去朝里边望望却都没有人。

    哟,这俩看不出来啊,大白天还在那跟我秀纯情。

    于是,大半夜的,拥有八卦之魂的玉人便去寻找这俩失踪的“鸳鸯”。

    “我当时听到湖边有动静,”程玉人捧着热水看向林轲:“我躲在一棵玉兰树后边,我看到......”

    “我看到陈星星把一颗很大的石头翘到水里,那大石头上捆着粗线,另外一头陷在水里,像是牵着什么东西。”她有些崩溃地深呼吸:“第二天,曲广不见了。”

    陈星星在那之后也改了名字。

    后来的事林轲也都知道,不过曲广的父母也很奇怪,始终没有找陈星星的麻烦,后来曲广的母亲据说是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而他的父亲重新娶了个女人重新组成了一个家庭,这件事经过时间的淘洗,可能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还记得。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她,陈星星她......”程玉人心中的黑盒子被打开,一股窒息将她包裹,整个人开始颤抖。

    林轲连忙起身抢下她的杯子去扶她。

    “我!”程玉人抽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手脚以极其不可思议地方式扭曲颤抖着。

    林轲被她这模样吓得差点就夺门而逃事不关己了,不过,这程玉人现在的状况,怎么和陈尹星之前如此相似?

    “我,我不想死,我,我不想死。”她的嘴里发出eee的类似被水呛住的声音:“救救我,救,救我。”

    她大力地抽搐,林轲差点被这女人的大气掀翻。

    正不知所措,宾馆的房门被打开,却见邢路穿着一身黑色夹克慢慢走进来。

    他单手夹着那本黑皮册子,好像是完成了很大一个任务,对着林轲会心一笑:

    “还是美人计有用。”

    什么美人计?林轲被他突然出现和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懵了,不对!现在这个不是首要的。

    “邢路你快来帮忙!”林轲实在是压不住了。

    只见女人将他掀开,扎好的丸子头毁于一旦,现在她这样子,只要双脚再一离地,活脱脱就能送上灵异频道。

    “你让他跳。”邢路把黑皮本放在桌案上,自己懒懒地往后坐下陷在椅子里。

    女人开窗跳楼的动作一僵。

    “二楼,死不了。”只见邢路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你也别折腾了,折腾死了陈尹星还不甘心?”

    女人停下脚步脑袋机械地回转过来看他。

    林轲不明状况,看程玉人好像回过劲来了,便颤抖着手给她递水。

    邢路一笑,朝他摆摆手:“别给他水,他会呛死程玉人。”

    ?程玉人?程玉人自己呛死自己?哇,好讲究的自杀方式,节能省电。

    程玉人慢慢走近邢路,她盯着他,好半天,竟是发出一阵男声:“你知道,我是谁?”这男声绝不是程玉人的声色,他的声音很奇怪,冒着气泡的样子。

    “曲广,你母亲让我找你。”他摆弄着小瓶子:“她在医院里接受精神治疗,不过她没病。”

    “你的家事我也懒得知道,但你知道她的日记本里都是谁吗?”邢路笑笑:“你真是天大的不孝子,死了还不让人安心。”

    曲广空荡荡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想他们忘了我,我快被忘了,这些事有谁知道?”

    邢路没管对方语气中带着的怒火:“这些你不用说,我也不想听。陈尹星是恶人,死后直下地狱,而你,游离人间迟早灰飞烟灭。”

    对方心性还是少年,竟是能听进人话,林轲莫名觉得他语调放缓:“你认为,她们不该死?”

    “谁都会死。”邢路摇摇瓶子看着里边的烟雾:“死后自会有人评判她们一生作为,你帮着费这劲干什么。”

    “你这是在给自己徒增罪孽,怕是不得超生了。”

    曲广抖了抖身子,没说话。

    “喏,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他正了正身子站起来:“一个,是我将你带到阴间去,另一个,是你自己等着灰飞烟灭让你的家人承担你的孽障。”

    短暂的沉默,林轲左看看右看看,不晓得这俩到底要闹哪一出。

    那占据着程玉人身子的曲广像是叹了气,对邢路道:“我和你回去。”

    邢路摇了摇瓶子,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不过......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曲广从程玉人身体里脱离出来,透明兮兮地悬在地面上:“帮我告诉母亲,我会好好转世,下辈子还做她的儿子。”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邢路眉头一挑,没答应也没拒绝。

    回去的路上,林轲捧着那本黑皮本翻来覆去的看,始终没看出什么花来。

    “邢路。”他道:“他要是不跟你回去,他的家人真的会替他承担责任吗?”

    对方叼着根没点着的香烟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恩......虽然我认为有些不合人性,但某些程度上还是有道理的。”

    打火机咔嚓打上花火。

    “嗯?”邢路将车窗打开一点,让烟气散到外边:“说说看。”

    “虽说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但我觉得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是因果循环。”他歪着的身子正了正:“恶人之所恶,有因有果,按曲广这件事来看,他的父母其实也有教育之失,而陈尹星,原生家庭和自己的生活经历塑造了因,从而得到了之后的恶果......”

    说完,邢路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听着。

    回家的路又是十分坎坷,几次车头就朝着郊区冲。最后林轲实在是忍不住了,把邢路从驾驶位上给扒拉下来。

    这人一个劲地抽烟,车里都是烟味,散出去的还没留在鼻子里的多。

    “你少抽点。”略偏头去看他:“容易得肺癌。”

    对方没看他,只是盯着城市中的夜色。

    邢路的头发很黑,眸子也很黑,整个人的五官端正地不像话。

    他黑亮的发丝跟着微风飘动,默默地回道:“抽烟?”他轻轻呵了声:“我抽的不是烟,是人间烟火。”

    林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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