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
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
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因缘。水云间,悄无言。
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
展转衾禂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自从二人以诗传情,互表了心迹,常常以此之法,传递消息。只因春闱将近,朱小姐为免他分心,便略渐收敛,不常打扰,又怕他疑心,便常加鼓励之语,望他勤学苦读,待他日取得功名,便可光明正大求父母应允。
奈何二人都是情窦初开,初尝这情爱之滋味,又都是青春年华,哪里耐得住这一墙之隔的思念之苦。常至夜静时分,魏少爷便来至园中北门,此处墙外有个小小院落,乃是上房隔出来的,便是朱小姐闺房,南面倒座二楼书窗正对的,便是朱府花园。朱小姐于病中时,常常靠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观赏园中景致。从朱小姐绣房后绕过去,就是晞老爷与王夫人上房,穿过上房再往东首折下去,便是朱颜和赵氏住的小院。
原来初建这园时,朱小姐住的院子,本该属于园内一景,因颜大爷拿了这园子图进来请晞老爷过目,好照图开建,晞老爷看了说,各处都满意,只是这上房侧旁的内院,正合给朱小姐住。只是这园子南北各有一门,连通内外,南门外便是晞老爷外书房,实有不便之处,所以便稍加改动,将北边园子界墙向南移了一点,缩小园子面积,将北园小院圈在园外,以便朱小姐居住。北小院南房为一小楼,二楼上明窗阔屋,朱小姐将其设为书房,时常临窗而读,推开窗子便可全览园中景致。
自从魏少爷来后,园子北门,因可直达朱小姐绣房,便时常关闭,掌灯上锁,均由王夫人房中老妈妈照管。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里,魏少爷按捺不住,便以来园中散步为由,弃了小童,独自一人来到朱小姐书窗外,望着那烛火以解相思。有时窗上现出朱小姐翦影,便心狂如沸。有时传出几曲琴音,也能勾起魏少爷无限遐思。有时听见朱小姐填了新词,忍不住于窗外和上一厥,二人心意相通,琴瑟共鸣。
这一日夜里,魏少爷读书乏了,起来园中走走,不知不觉又来到北墙外,看见朱小姐书窗的银红窗纱上映出她的头影,正坐在那里不知思索什么,丫鬟蕊馨在屋里走来走去,只听她与示小姐对话道:“小姐想什么入神了,书都被风吹翻了也不知道。”
朱小姐一低头,果见书页被风吹的翻了好几页,索性将书合了,起来踱了几步,说道:“收拾你的去,又管我做什么。”
蕊馨笑道:“不是管你,我知道小姐在想谁,只怕是东轩那位吧。”
朱小姐假意嗔道:“胡说什么。”
蕊馨道:“这几日小姐也不写字了,东轩那位也有日子没送字贴儿过来。我知道,大考的日子临近,小姐是怕他分心。”
朱小姐道:“越说越离谱了,我明明是在想西窗外的桃花,近日开的正盛。园子里的桃花正该谢了,西窗外这一株却开的晚些。”只听她顿了一会儿,又默默说了一句:“只是他却看不到。”
蕊馨笑嘻嘻的走开了,没再说话。
朱小姐回来窗前,突然提笔一挥而就,拿起来念时,只听是:
“尽是刘郎手自栽,
刘郎去后几番开。
东君有意来相顾,
蛱蝶无情更不来。”
魏少爷在窗外听得入神,望着窗上朱小姐的剪影,不自觉露出欣喜之色,默默念道:“你的心意我自知道,此生定不负你。”自此发奋苦读,日夜不出东轩。
朱小姐白日里或读书针织,或在上房陪伴母亲,也不再去园中闲逛,每每夜间回到书房,临窗弹上一曲,以解相思。只因她听哥哥从外头回来对母亲说起,端礼表弟日夜用功,连房门都不大出去,倒是个乖觉之人,父亲也夸他文章做的好,只怕这一科定要晋级了。朱小姐想来,只当为他奏一曲清音,消消苦读累乏,又怕他误以为自己故意冷落,错了念头。是以每夜以琴音传情。
那边东轩里的魏少爷,自从那夜听了朱小姐临窗而读的诗句,明白了她的心意,自以为若想攀上朱伯父家知府门弟,不负朱小姐之意,必得取了功名。眼见考期临近,便弃了一切杂念,用心温习起来。夜里读书累乏了,刚好朱小姐琴声传来,情意绵绵,顿时精神百倍。
这一日,因宛陵魏家有人来京都,派了四个女人至朱府问候,在上房里同王夫人说话,赵氏在一旁陪着。
丫头打起门帘,朱小姐迈进王夫人房间时,里面正说的热闹。
朱小姐向母亲问了安,挨着赵氏立在一旁。
魏府的女人见了朱小姐,笑道:“这才几个月没见,大姑娘越发标致了。不知道可有人家了没有?”
王夫人答道:“有官媒人相看过了,还没定下来。我只舍不得她,想多留几年在我身边,又怕误了终身,姑娘大了,终是要嫁人的。”
朱小姐羞得直拉王夫人袖口,娇嗔道:“母亲。”
王夫人拉她坐在身旁,摸索着朱小姐的头发,对着魏府的女人笑道:“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让你们见笑了。”
女人们笑道:“这是姑娘贴心呢。自从我们姑娘出阁了,我们奶奶可是寂寞了,想这样也不能够。”
朱小姐听到说起魏姐姐,便问那女人道:“魏姐姐可有信来?她过的好不好?”
没等女人们回答,赵氏笑道:“可不是你魏姐姐听说有人上京,巴巴的着人给你捎了信来。”说着从身后柜上取了信来,交到朱小姐手上。
朱小姐接了信,喜笑颜开,恨不能马上飞回房去看,辞了众人出来。正匆匆向外走时,不期在院门差点撞上一人,正是魏少爷,羞得心向后一退。魏少爷也忙将身退向一侧,拱手作揖道:“真姐。”
朱小姐定了定神,问道:“哪里去来?”
魏少爷道:“听说家里来了人,伯母命人叫我过来。”
朱小姐将手中之信略向那边凑了凑了,说道:“是了。你快去吧。”说完不敢停留,转身走了,只听身后王夫人院子的小丫头向上房屋喊道:“魏小爷来了。”
朱小姐回至房中,急匆匆抽出信来看到:
淑真小妹谨启。匆匆一别,已愈百日。及至宛陵不久,愚姐已遵父母大人之命,出嫁曾府,此生此世,皆我命矣。幸得曾郎不弃鄙陋,夫妻同心,相敬如宾,不日将随夫西游,你我姐妹再见之日,不知何时矣。遥想当年,闺中同乐,不知何忧。妹曾言愿得一人,相知同心。妹亦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果得一佳婿为伴,二人同唱同酬,不失为一佳话,惟愿尔。今得拼凑数言奉上,以慰我二人相知之意。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
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
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朱小姐看后,得知魏姐姐所嫁佳偶,不免为其一幸。又想到自己与魏少爷心意相通,若能共结连理,今生愿矣。
春光恼人,韶华易逝。
魏少爷仲恭,字端礼,年十四岁便通过了科举解试。因其父调往原籍宛陵任职,举家回迁,遂留仲恭一人寄居朱府东轩,以期春闱。到了省试之期,这魏少爷经过四轮分场,顺利出闱,未及等得放榜,便要跟了府里来京的男女回家去了。
朱府颜大爷于园中略置酒宴,为魏少爷践行。
赵氏携了朱小姐走来,说了王夫人嘱咐的一些话,魏少爷起身恭敬听了,一一应了,才坐下来入席。
席间偷眼向朱小姐望去,只见她粉面桃花,似有忧愁之态,在对面侧身坐了,却不吃酒。二人四目对望,都有几千句话,只是不好说出口。
待到入夜,魏少爷又来至朱小姐书窗外,正不知该如何出声相唤,只见蕊馨推开纱窗,朱小姐款款而出立于窗前。此时二人却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相对无言。
朱小姐临窗而坐,命蕊馨取了琴来置于窗前书桌,深情奏出一曲,婉转悠长,尽是离别之音。曲末,朱小姐轻启朱唇,和曲而念道:
“贾生少达终何遇,
马援才高更老坚。
大抵功名无早晚,
平津今见起菑川。”
魏少爷体察出她诗里的真意,又是喜欢又是感动,立在窗下久久凝望而不能自持,脱口喊道:“真姐,真姐。”
那窗内的朱小姐听了,越发不敢上前,在屋内徘徊了片刻,竟一径下楼回房去了。魏少爷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窗口探出一人,正是朱小姐的丫头蕊馨,那丫头悄声喊道:“魏小爷,你可有什么话说?”
魏少爷喜出望外,忙从怀内掏出一物举于胸前,应道:“临别一言,望姐姐转达。”说着深鞠一躬。
蕊馨想了一想,说道:“你到角门边上来,有什么话告诉我,我替你向我们姑娘说去。”
魏少爷听了,急匆匆到了园子北门,在旁边静候,不一会儿,果然门外有脚步声朝这边来了,隔着绿油月洞门悄声唤道:“魏小爷。”
魏少爷忙应道:“是蕊馨姐姐么?小生在此恭候。”
蕊馨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魏少爷道:“明日一别,不能与真姐面辞,微物还请姐姐代为传送。”说完只见大门向内略推动了些,与下面的门槛露出拳头大的间隙,魏少爷便将一个纸封递了过去,那边蕊馨便就势拿了,魏少爷说道:“多谢姐姐。”便听见脚步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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