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阙神情有些恍惚,冥鸿看清了他眼底难言的隐忍。二人目光对上,谢云阙冲他轻轻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冥鸿收回视线:“那我们现在就走?”
“好。”唐虚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冲着他笑了笑。
唐青祝起身,一边将搭在屏风上的袍子递给他,一边道:“不想笑就别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唐虚心性虽看似活泼,其实一向也是惯于收敛情绪的,此时已能抢话,道:“我这样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你说我哭起来难看?”
“行了行了你最好看,你是天上地下第一美男子。”唐青祝道。
唐虚笑了笑,接过了他递来的外衣。
等唐虚收拾好,三人一起出屋子时并未瞧见谢云阙,唐虚面上无所谓,唐青祝却看清了他眼底化不开的墨色。
直到进了木雁院,唐虚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刚刚踏进去,白敛跟合欢迎上来了,他立时又将那口气提起来,笑了笑。
那二人也冲他打了招呼。
唐青祝心知他肯定是累了,便带着人去自己屋子。
叔侄俩一同进了屋,唐虚终于放松了些,坐到榻上笑问:“我睡了子告叔的屋子,子告叔睡哪里?”
“睡冥鸿那里。”唐青祝坦然道。
唐虚点点头,随口应了一声,好半晌才回过味来,又抬头看他,眼里带了点询问的神色。
“你如今也这样敏感了。”唐青祝道。
唐虚了然地笑笑:“谁说不是呢。”
直到看着他安歇下,唐青祝才出了屋子。
冥鸿就等在门口,见到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好,抬手摸摸他嘴唇:“没关系,过段时日会好一些。”
“不是好起来,只是好一些。”唐青祝道。
冥鸿垂了眼,看着地面,末了抬头小声道:“刚才瞧见谢大哥了,他看上去很……”
“很难过?”唐青祝问。
冥鸿点点头,抿了唇。
唐青祝把着他肩,二人离那屋子远了些,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练功的白敛跟合欢。
半晌,他小声道:“谢云阙那种人,活着是很累的。”
“那种人。”冥鸿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是平淡而肯定的。
“是啊,那种人。”唐青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半天才开口,“你可知他是活不长的?”
冥鸿一惊,微微张大了眼睛看着他,些时,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合上的房门,见没有动静,才转头来又看着唐青祝。
唐青祝神色平静,想是从一开始便知此事。
冥鸿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也反应过来了,道:“是离火?”
“是。”唐青祝应,“先前在那望仙镇时,你可曾听从冽说过?她说朱雀一族违背誓言掺和到了人间事中来,助谢家得了天下,最后落得个满族皆灭的下场。凤歌身上有朱雀族的血统,背着诅咒,活到现在已是他命大了。”
冥鸿一时间唏嘘不已,叹了一句:“那他为何不走?为何还要留在宫中做这些事?”
“他心怀天下。”唐青祝道。
冥鸿愣了半晌,摇头道:“可是天下……守白不也是天下的一部分么?非得要这样么?”
唐青祝心知他通透,已什么都察觉了,于是只抬手摸摸他侧颈:“天意如此罢了,谁能说什么呢?你不能说他错了,我也不能。凤歌虽素性温和,骨子里却也是果决之人,你瞧他在唐家庄破阵之时便知了。守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他把该做的事做完后,必也是要血溅墓碑的。”
“他心里装着天地亦装着家国,装着亲师也装着友朋,更装着守白,好似个圣人。可惜圣人心中独独不曾装过他自己。”
唐青祝轻笑一声,笑得极苦:“自小一同长大,我和守白以前为何最烦他这性子?因为无私的人才是最自私最无情,他只顾着付出,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亏欠,别人就得永远欠着。”
冥鸿怔怔,心知唐青祝其实是心疼谢云阙了,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他又看了看那房门,回头时小声道:“这当真是……”
后文却散在秋风当中听不分明了。
因了那场火,原定学宫中的首场校试往后推了几天,风平浪静了几日之后,终于又到了盛大集会之时。
期间谢云阙来过几次,不过都来去匆匆的,只偷偷看看唐虚便告辞。
他师兄弟二人自从那火灾之后,想必是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的。
冥鸿偷偷试探过唐虚的心意,每次问到他想不想跟其他人说说话时,他都笑着摇摇头。
唐青祝却从头到尾都不曾置喙。
转眼到了校试当天,如同平日里听白棋讲学的集会一样,早起诸人便沐浴焚香打坐,只待去祭台上头一拼罢了。
前一晚唐青祝问起唐虚来,他表示不想去。
整个学宫皆知两忘院死伤惨重,这场集会他参不参加,也没人能说什么。
留了唐虚一人在木雁院中,青溪派众人与他道过别出门,到了道场中,远远便瞧见了有鹿,还有谢云阙。
谢云阙安静地立在祭台边,一直眺望着连接道场入口的长街,见到青溪派几人出现,后头却并未跟着唐虚,他垂了垂眼,努力按捺情绪似地,悄悄长出了一口气。
唐青祝目睹了他的反应,心下琢磨着,也不知他这一下究竟是叹息,还是松了一口气。
照着平日集会的习惯,众门派皆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了,唐青祝左手边原来属于唐家的位置,却是空无一人。
他转头看着那一小方空地,正在发愣,旁边有鹿道:“真是凄惨。”
这口气稳稳,也听不出是风凉话还是真的在惋惜。
唐青祝没有理他。
有鹿看向冥鸿:“冥鸿兄弟,你等一下要上台么?”
冥鸿闻言也未开口,只是微微抬头,看向了祭台左侧。
在谢云阙背后,站着原来一直与他们同坐的言双,自那日言双说出让他娶她的话时,冥鸿就知道今日的场面不可避免了。
唐青祝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正好言双也看过来,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熟悉神采,转脸却换了一副冷漠的姿态。
白棋未曾出现,想来是因为今日不论道。
各门各派皆落座之后,谢云阙上了祭台,十分简洁地道:“诸位道友,今日是我运国为公主选婿的日子,因了大家都是修道者,也无甚繁文缛节得守着,规则便不多定了,只一样,不能使用邪术。秉承一贯的愿者参与之原则,校试以打擂台的方式进行,最终的胜者可与公主一战,若能胜了公主,便是我大运国的驸马爷。”
下头听完这番话都窃窃私语开了,有人高声问:“怎么还要与公主一战?”
谢云阙没开口,只是看向台下。
言双顿了顿,飞身上台,宽袖一甩,道:“我选夫婿,自然要与我一战,若胜不过我又有何资格说娶我?”
“今日既是选婿,众位道友也先要比试,这里头修为最高的,莫不成还战不过公主么?”有个姑娘道。
言双秀眉一横:“你是瞧不起我么?”
“不,岂敢。”那问话的姑娘原本也是瞧热闹,闻言笑了一下。
今日言双不曾用术法刻意去遮自己的面容,只往那台上一站,虽是带了掩不住的怒意与傲慢气,看上去却是肌肤胜雪、貌美如花,刚才那一跃则姿态蹁跹宛若惊鸿,整个人散发着掩不住的光采,更盛平时。
台下许是为她美貌所折服,渐渐没了声音,有鹿却忽地问了一句:“圣上不来观擂台么?这可是选婿的大事呢。”
“圣上今日抱恙,太子殿下德行极全,他做事圣上自然是放心的。”不知何处传来这么一句。
言双朗声道:“若真成了我夫婿,还怕见不着我父皇么?”
她说得不客气,下头再没人多说什么。
谢云阙便道:“那么比试便正是开始了。以锣声为准,锣声响了,对战双方必得停下。”
“这跟江湖里头的比武招亲无甚区别了。”有鹿道。
他话音还未落,一个大胡子翻身腾上了祭台,道:“谁愿与我一战?”
白敛转头问合欢:“我可以先去打几个么?”
“随你。”合欢淡淡应,“莫要说打几个了,你便是直接打到最后也没人会说什么。”
唐青祝笑了笑,看向白敛:“活该。”
白敛横了他一眼,掐诀飞上了台,朗声道:“青溪派白敛来也!”
甫一说毕,那大胡子立马便动了手,四处都是术法碰撞出的火光闪电。
一旁有鹿摸出他那扇子来,轻轻悠悠道:“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唐青祝看了看谢云阙,又看向言双,再望向台上二人,道:“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冥鸿在唐青祝身侧,此时轻轻扯了扯他袖子:“师父,我们在幻境里。”
“嗯?”唐青祝一怔,“幻境里?”
冥鸿小声道:“对,在幻境里,跟有鹿道长那天的有些像,但这是幻境,不是净一道的修炼术法。”
合欢亦是一怔。
唐青祝挑挑眉,问有鹿:“你也知这是幻境?”
“我不知。”有鹿笑眯眯应。
唐青祝皱了眉:“你不知?若真是不知,做什么端出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猜的。”有鹿道,“很难猜么?”
“谁做的幻境?”唐青祝又问。
冥鸿顿了顿,道:“想必是白族长了,他兴许是在观楼之上,我们进来时未曾注意到。”
“这一回倒是没听到琴声。”合欢诧道,“就像他与我们讲道时一样么?以前我们都在琴声里头打坐存思,想来那琴声兴许也能带人入幻境。”
“兴许是。”冥鸿有些心不在焉地答。
唐青祝敛眉:“约莫是了,白棋用琴之时想必跟冥鸿一样,是能随着心意捏幻境的。”
一时没听到冥鸿应声,唐青祝转头去看他,见他一脸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冥鸿看看有鹿,又看看合欢。
有鹿笑了笑,伸手将耳朵捂住了:“你们说,我不听。”
冥鸿却未开口,还是那样看着唐青祝。
电光火石之间,唐青祝忽地懂了,小声道:“你能分辨真假之后,是不是已不能造幻境了?”
合欢微有些震惊:“意思是那伏羲琴可以造幻境,而师兄却是破幻境的?这琴原来是师兄的?”
冥鸿抿抿唇,算是默认了。
有鹿笑道:“谁要是有了这一人一琴,怕是江山都不在话下了。冥鸿兄弟,这琴你怕是不得不拿了。”
“你不是不听么?”唐青祝呛他一句。
有鹿一怔,紧接着笑得不可抑制。
冥鸿摇摇头,直白道:“我不会娶言双的。”
与此同时,台侧正在观战的言双蓦地回头,看了这边一眼。
那厢白敛已接连击败好几个人,悠然地立于台上,他敛了平时的赖皮样子,倒也确是个如玉公子,端的是一派玉树临风。
下头又有一青衣少年飞上去,长剑出鞘:“我来会一会道友!”
白敛微微偏了头,忽然看向言双,朗声道:“公主殿下,这小子长得不错,我便不跟他争了!”
他说毕飞腾下了台子,稳稳落到了合欢旁边,身姿似乎还带着风。
这边几人都忍俊不禁,唐青祝道:“小妖精你完了,你这就是在骂人家先前几个长得丑,等下全来找你报仇,到时候变猪头。”
“来呗来呗!”白敛得意道,“爷我正愁没人陪我练手呢,最好是能打得地动山摇!”
他话音刚落,像是在应和这一句“地动山摇”,整个道场猝不及防地晃动起来。
唐青祝道:“这是怎么了?也是幻境的缘故?”
冥鸿却是大惊:“幻境要塌了!”
有鹿面色迅疾灰白起来,他猛地起身:“诸位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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