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祝猛地惊了一下,朝前一捞,手中却只剩虚空。
下一刻,那风终于是拨开了眼前笼罩一切的云雾,他发现自己正身处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要跌下去。
冥鸿也不见了。
唐青祝心头一下子发了闷,他后退了几步,环顾着四周,末了大喊一声:“冥鸿!”
无人应答。
他此时神思清明,明白自己是在阵中,却还是忍不住喊:“冥鸿!白敛!丫头!”
依然悄无声息。
唐青祝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此时竟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他朝着悬崖看了看,问:“有鹿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有鹿应:“不做什么,让你看看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而已。”
唐青祝不解:“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有鹿声音轻快,“我从不为有好处才做事,我想做什么做什么。我瞧着你们师徒几个都有趣得很,所以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若说进这九辰宫之前唐青祝还觉得无所谓的话,此时简直出离愤怒了。他冷冷道:“有鹿道长这玩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过分?”有鹿笑,“为何会觉得我过分?这分明是你二人心境相撞才会出现的情形,怎地怪我过分?怪我过分那便是怪你自己过分了。”
唐青祝倏忽回过神来,在他阵中不能跟着他的想法走。
他大概有些懂了,为何冥鸿没有辨出这虚实,此时便如同当日的尤城,迷阵说不定是有鹿用灵力造的什么去处,不是幻境,冥鸿自然分辨不出。
大意了,学宫中即便有关术法的一切都受到监视,可若这有鹿的修为已到了能将人拉入自己存思中的地步,那么在外人看起来,如今几个人说不定只是在打坐而已。
唐青祝冷眼瞧着,心觉机巧也许是在那崖壁下头。
往前走了几步,他朝下望去,那悬崖却深不见底,下头云雾缭绕着,什么也看不清。
有鹿的声音再起:“你不是说他跳了你也会跟着跳么?你如今猜一猜,他是将你丢在这里去了安全处所,还是丢开你自己跳了下去?”
唐青祝笑了一笑,沉声道:“若他真是放开了我的手,那想必是自己赴死去了,只为替我留一条生路。”
他说完这句,似乎看见有鹿在某处点了点头似的。
有鹿道:“唐掌门与你这爱徒之间的情分当真是深,若换做是我,不管他是逃了还是跳了,我既是没跳下悬崖,必然是要走的。”
唐青祝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又往前一步。
这一来他半只脚掌已悬空在崖边了,碎石被他脚下的力道碾过,簌簌地朝下掉。
“你可想好了。”有鹿道,“你想必也猜到了,你这一跳,虽然现实里头并非真的跳了崖,但总归是会有内伤的。”
“我管你伤不伤。”唐青祝小声嗤道,说毕正准备纵身跃起,后头那熟悉至极的声音却喊了一声。
“师父!”
唐青祝一愣,猛地朝后看去,看到了一脸愧疚的冥鸿。
“你没跳?”他诧异地问。
冥鸿点点头,皱眉道:“对,我没跳,我心想着我跳了你一定会跳,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一起死,便先挣脱了你。”
唐青祝分明晓得这一幕全是荒唐,冥鸿断断不会这样对他,心里却依然是狠狠抽了一抽。
冥鸿道:“师父你退回来,退回来再说。”
唐青祝斩钉截铁道:“不,你不是冥鸿,你是我心魔化身出来的。冥鸿不会这样。”
可眼前人的神情却那般真切,他急促地小声道:“对不住师父,但我想保全我们二人,我只能先骗过有鹿,跟他讲我先让开,随后再来拉你。”
唐青祝皱了皱眉。
自从冥鸿出现之后,有鹿就一直没吭声,直到这一句之后,那声音才直接出现在了唐青祝脑海中。
跟刚才不能视听之时一样。
有鹿像是在说悄悄话,在他脑中小声道:“我作证,虽然前后有些颠倒,但他说的是实话。其实你倒也不必生气,他的话很有道理,与其他直接赴死了你跟着死,不如先分开诈一诈我,指不定还能保住两个人的命,即便保不住两个人,那保住一个定然是没问题的,只要活着的那个不傻。”
唐青祝没有说出口,只在脑海中回应:“你这条件也太简单了些,怎地就能让他选择放开我了?他不会不知一切都是假的,没必要放开我。”
“这就是他的事了,不是你的事。”有鹿道,“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我感受到你情绪不稳定了,唐掌门,静心诀。”
唐青祝呼吸一滞,将脑中有鹿的声音摒弃掉,问:“你真是冥鸿?有什么证据?”
冥鸿似乎不知有鹿在听他二人说话。他忽地敛眉,垂眼看了看地面,又抬头看唐青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极亮,却跟平时不太一样。
唐青祝看了片刻,忽地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那双眼睛里有情/欲,极浓。
与此同时,冥鸿直直看着他开口了:“师父,那一日你梦魇其实有其他解法,我是故意亲你的。”
唐青祝一僵,就是在这一瞬,悬崖下头忽地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拽住了唐青祝的脚腕,将他拉得飞速朝下坠去。
崖上冥鸿猛地扑过来伸了手,却没能抓到他。
唐青祝神魂迅疾归位,同一时刻他低头,看到扯住他的人也是冥鸿。
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刻骨的恨意,眼里却含着泪:“子告哥哥,你为什么不跟着我跳?”
唐青祝心头一痛,忽地迷茫了。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没跟着冥鸿跳呢?
此时他丝毫没有想起来,没跟着跳是因为上面还有一个冥鸿拖住了他。
就这么呆愣了刹那,他已被冥鸿拽着坠下了万丈深渊,眼里最后只剩下悬崖边的一个小黑点。
片刻后,唐青祝眨了眨眼,蓦地发现自己稳稳站在地上。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方大殿之上。
空空荡荡的大殿。
似乎是那九辰宫的大殿。
脑子还未重新变得清明,有鹿的笑声传来了:“唐掌门,感觉如何?”
唐青祝默默捏紧了手:“什么感觉如何?”
有鹿不答,而是道:“论完道了,我们来切磋一下剑法可好?”
他话音刚落,一股劲风直接扑向了唐青祝的面门,唐青祝来不及多想,直接出了手。
这一招扫出去,他才发现自己手中竟是握了一把剑,是青冥。
两招对撞上,力道堪堪消弭,转瞬之后,有鹿的八荒扇已在这大殿之中掀起飓风,翻滚着朝唐青祝而去。
唐青祝一旋,堪堪让开裹挟在风中的杀气,转身时青冥剑尖几成残影,指向了风的来处,使出了一招决浮云。
这还是能够运气之后,他第一回用真的剑出青溪剑招。
决浮云的特点就是个直接,那剑气势如破竹,直直穿透了风屏,过去便撞上了一把扇柄。
而后风吹大雾散,有鹿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对面的人眉眼弯弯,唐青祝在那瞬间想起了狐王纪堂。
这算起来是他第一回真正与人对战,手中剑招却像是使出过千百回,每一招过去都能正对上有鹿的招式。
有鹿边打边笑道:“好剑!”
他喝过了这一声,八荒扇骤然一收,四下里的风气骤然消弭无踪。
唐青祝悚然一惊,急急后退两步,就见那扇子再次一开,平地掀起了比方才更加猛烈的风。
更让人难以招架的是,那风竟像是全由剑气组成,撞在身上一下下地如同箭矢入体,生疼。
唐青祝念及冥鸿昔日的话,明白此情此景应当用第二阶的招式。
他随手掐了个诀在身前一挡,随即后掠着退至大殿高台之上,手中青冥大开大阖,剑影纷纷散开成圈。
在白亮的剑光之中,唐青祝突地觉得自己看见了冥鸿的身影。
若此时他自己是旁观者便能瞧得清,他的一举一动与冥鸿如出一辙,二人的身影几乎可以完美地叠作一处。
青冥震颤起来,像是在与他呼应。
唐青祝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依然是存思出来的,根本没有什么真真假假。
待想明白了这一点,八荒扇的力道已破开他刚才捏的屏障,直接到了眼前。
唐青祝从悬崖上被冥鸿拽下来的心境还未平息,此时咬紧了牙,掐了剑诀强硬地一推,暴喝一声:“破!”
伴随着这一声,双方的力道在中间撞上,顿时掀翻了整个大殿的顶。
那强风好像卷走了天地间的光,周遭骤然沉寂下去,一切都消失了。
唐青祝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在殿中,手上也没有青冥,眼前也没有有鹿。
他好像是身处于一片荒地之上,天黑着,原野广袤得令人心慌,让人不由得想起尤城的坟墓,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看见了五百年前的冥鸿。
现下想起来,方才那些应当都是幻象了。
也不知那三个小的怎么样。
唐青祝忖了忖,喊了一声:“有鹿道长?”
无人应答。
在原地站了些时,墨色天空忽地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光华遽然落下来,在唐青祝跟前成了一道河。
那流淌的光极长,在同样漆黑的地上像是一条银色缎带。
唐青祝甫一抬头,就看见那缝隙两边的黑云堆了起来,如同卷珠帘似的,一点点往远处退去。
中间那光照着的缝隙则越来越宽,半晌,银盘似的月亮骤然现于空中。
四周顿时光华大盛。
唐青祝低头,发现自己果真是身处荒地之上。
若是他没看错,他脚下踩着的,就是尤城外的荒野。
“这些都是你内心深处的东西。”有鹿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不必问我这是哪里,也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唐青祝沉默了许久,问:“那么这片大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我看到的同时,你也就看到了,是么?”
有鹿顿了顿,笑起来:“唐掌门你太敏锐了,前面那么多铺垫,一次也没有骗到你。”
唐青祝在荒地上踏了几步,忖道:“你将我困在此处,又把我和冥鸿分开,冥鸿不曾分辨出真假来,因此这里即便幻象丛生却也算不得幻境,若是只凭你一人存思,想必力量不会这样大,所以是你手里那八荒扇的术法加持?”
他问:“你是谁?跟衡山纪堂什么关系?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看热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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