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箴仔细端详着尚衣局送来的嫁衣,上好的丝锦,纤细的金线勾勒出诱人的花样。他伸出手反复抚摸,脑海中不停地想象着沈知言穿上后的模样。
应该和姐姐差不多吧,一样的风光霁月,一样的波月无边。
那年上元灯节,他接到圣旨后风尘仆仆地从南疆赶回来参加宫中筵席。不想途中遭遇杀手,耽搁了时辰,直到傍晚才入城。京城每年一次热闹非凡的灯展已经开始了,大街上张灯结彩,人头攒动。他深知杀手们一路追赶,未曾得手,从南门到宫城的这段距离是暗处那人最后的机会,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又不愿惊扰百姓,便和景泰弃马乔装躲在人群之中,匍匐前行,伺机而动。
百姓众多,杀手们多少有些顾忌,谁知都到宫城门外了,他却被前面的人不小心踩了脚。本来是件小事,可那位公子坚持要赔礼道歉,就这样引起了杀手们的注意。他匆忙之下,只好带着那位公子一起躲避。那位公子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他拉着躲进暗巷中。
外面是杀手们小心翼翼探测的脚步声,黑暗处藏起来的两人,贴身挤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离得很近,借着月光,赵季箴看见那位公子的耳洞。再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她竟是女儿身。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胆小,还不停地推搡自己。
赵季箴笑得很淡然,“景泰,让尚衣局尽快将礼服送入沈府,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王爷。”景泰挥手让候在门外的宫女们进来收拾。
夜已经深了,沈府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大家脸上挂着笑,你一句我一句地,很是热闹。
沈知言看着尚衣局送过来的礼服,忐忑不安。母亲,明日女儿就要出嫁了。若您还在,应该也会为女儿高兴的吧。她本想和母亲说说自己的夫君——靖王,可又想还是不要告诉母亲了吧,免得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她无论如何无法将“凶残”“英雄”“仗义”“风流”“病入膏肓”这些词和那三个字对上,在沈知言的眼中,一个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多性格吧。若是他真的如传言所说,那应该不是人吧,很有可能是魔鬼。
沈知言想起上元灯节遇见的那位公子,眉眼间皆是欢喜。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一个人还能做到如此临危不乱,泰然自若,那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可惜那天夜里太黑,巷子又深,她没能看清那张脸。等到了第二日,想寻竟再也寻不到了。
罢了罢了,这世间的很多事本就是一场空。想起这段时间自己逃跑失败,求助失败,不停地叹气,事与愿违太多,还是别再折腾了吧。那王府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只好闯去了。如今就只盼着靖王暂时不要醒过来,这样还能多活几日。
“小姐,老爷来了。”绿时轻轻推开房门,禀告。
“哦。”沈知言立刻收拾表情,换上浅笑,站起身来,迎接。她虽然是第一次嫁人,可却看了很多次嫁娶之事,知道父亲定是来嘱咐自己去了王府,一切谨言慎行。
“言言。”沈复看着平日里调皮不服管教的女儿今日竟如此安静,心中不免酸苦。都怨我忙于公务,忽略了她的感受。
“父亲。”沈知言小声回答,请父亲坐下。
“你母亲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嫁妆,你且去看看,若是还有其他想要的,尽管向父亲提,为父一定想办法满足你。”
“王府里应该什么都不缺,女儿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带绿时一起去。”沈知言笑着回答。
“这可不行,我沈复嫁女怎么能如此寒酸,该有的嫁妆一个都不能少。绿时是你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跟你一起去王府的。”沈复不同意。
“那女儿就在这里谢过父亲了,只是女儿还有一事希望父亲答应。”沈知言懒得争辩,没有人会嫌钱多,给我我就拿着吧,日后也好给绿时当嫁妆。
“你说,只要为父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沈复满意地点头。
“只求日后每年母亲的忌日,父亲能亲自到母亲坟前和母亲说说话。她一个人在下面这么多年,太寂寞了。”这件事沈知言早就想说了,之前是觉得有自己和哥哥陪着母亲说话就好了。可如今她要嫁人了,以后应该就没有这样闲散的日子了。
这句话戳到了沈复的心窝子,言言说的没错,这么些年,他确实忽视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明日女儿还要早起,父亲若没其他事情,女儿想休息了。”沈知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实在不习惯面对这样的场景。
沈复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待父亲走远后,沈知言缓缓坐下。方才绿时端上来的清茶,这会儿竟已经凉透了。她喝了一口,苦涩涌上心头。
“老爷应该也是舍不得小姐出嫁,小姐明明也是舍不得老爷的,您又何苦这样呢?”一旁的绿时见她这般,也跟着难过起来。
“想来沈知画出嫁的时候,父亲应该更舍不得吧。”沈知言放下茶杯,起身望着窗外的明月。
绿时知道小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心里却是常人不能理解的苦楚,便不再多言。
是日,沈府一片祥和。因着是和靖王府结亲,无人敢得罪靖王,京中许多达官贵族也纷纷前来祝贺。沈复带着齐氏和沈子卿立在府门前迎接。
这些来送礼的人大部分各怀鬼胎,有些是为了确定靖王此次是否真的如大家所言,已经病入膏肓,卧床不起。还有些是想知道靖王究竟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中毒了,才如此严重。
他们以为在这样的大喜日子,如果靖王不是病入膏肓,肯定会亲自来沈府迎亲。可惜他们都算错了,迎亲队伍越来越近,众人看得真真切切,靖王不在其中。
“该不会是真的病到卧床不起的程度吧?”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是啊,成亲这等重要的事情都没出现,看来的确是病得很严重。”有人附和。
“我还听人说靖王是中毒了,不是病重导致的。”有人开始议论。
“我也听说了,说上次皇上派靖王赴青州调查盐铁之事的时候,中了噬心散,这毒天下无人能解。”
…
沈复很显然听见了,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初皇上突然指婚,想着言言一生的幸福就要这样毁于一旦,他也曾犹豫过。可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弃的。
如今靖王连迎亲都不能出现,说明上次的行动计划应该是成功了的。噬心散不是普通的毒药,一旦沾上,要不了多久,中毒之人必会心力衰竭而亡。等到时候再将言言接回府,重新挑选个好人家,让她能过上安逸富足的日子。
景泰走在最前面,临行前王爷特意嘱咐,一定要面容悲切,不能让沈复看出破绽。他看着沈府门前的众人,收拾好情绪,走上前。
“沈大人,王爷身体有恙,无力乘马,不能亲自前来迎娶令媛,还请沈大人谅解。王爷吩咐景泰,替他向沈大人致歉。”他握紧双拳向沈复行礼,眉梢眼角皆是悲伤。
“景护卫严重了,王爷肯迎娶我家小女,是沈某的荣幸。如今王爷疾病缠身,仍如此厚爱沈某,沈某羞愧难当。”沈复看景泰悲伤难以自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靖王是太子的心腹大患,如若言言能帮我做事,那除掉靖王便指日可待。
沈知言心情很低落,自躲进喜轿后便一言不发。她捏着手中父亲悄悄送过来的纸条,感慨万千。
直到这时,她才清楚父亲为什么如此坚持,如此不顾自己的反对,原来是为了让她去监视那将要不久于人世的靖王。
她冷战两声,终于断了心中残存的那点念想。父亲一点也没变,即便母亲去了,在他眼中,仕途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她这个女儿,在父亲的大好前途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靖王府虽然到处都是大红的喜字和绸缎,却安静得很。因靖王不能起身,一切仪式都免了,沈知言直接被送入了洞房。
“娘娘您且在此处休息,王爷此刻正在睡觉,不能打扰。待王爷醒了,奴才再来请娘娘过去。”景泰关门离开之前,这样说道。
呵,好一个正在睡觉,不能打扰。新婚之日都能如此,更不用指望以后的日子了。沈知言没有回答,安安静静地戴着盖头,坐在床边。
这屋里静得让人心慌,景泰看了一眼沈知言,关门离去。
“小姐,王爷也太欺负人了。”绿时实在是替小姐不值,捂着脸小声抽泣。
“我本来就没有抱什么期望,又何来值与不值。”沈知言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姐为了这婚礼,今晨早早便起床准备,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没想到王爷竟这样对待您,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绿时,以后日子长着呢,你和我都要学着习惯这样的事情。只要做到清心寡欲,便无关紧要。”沈知言劝道。
她虽然如此劝解绿时,心里却在想着纸条上的字:靖王病情真假,盼爱女早日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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