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朱太后冷哼了一声,“你们两个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都已经卷了铺盖,要往这深山古刹里躲了。我这个当娘的——还能半点儿都不知道?”
中秋那夜,梁帝趁着出宫处理逆党之事,特意绕路来了一趟慈恩寺。
其一,是惦念远在宫外的母亲朱氏,不忍她在这团圆佳节,孤孤单单一个人度过;二便是为了将那盏造办处新制得的琉璃宫灯,应时应景地作为节礼,亲自送到母亲手上。
小宴中途虽发生了些小插曲,但并未影响这对久未见面的母子间,难得才有的小聚。母子俩相谈到深夜,方才依依不舍,就此分别。
梁帝在临走时,见母亲神色有些低沉,便借着那盏宫灯,来转移朱太后的注意力。特意向她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精心预备的节礼,有多么难得,让朱氏闲暇时,若是觉得无趣了,可拿它出来赏玩。
这也使得本就对其来意有些起疑的朱太后,终于能确定,自家儿子这回“冒冒失失”,不顾夜路难行也要往慈恩寺来一趟,真实的意图——其实就藏在那盏琉璃灯中。
果然,待朱太后拿着那灯回房细瞧时,立刻便从里面,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宫灯在梁宫,几乎时时处处都能见得到,无论是大年小节,还是贵人们的生辰、宴席,哪一处都少不了它来锦上添花,营造热闹气氛。以往造办处新烧制了稀罕、别致的琉璃灯,圣上也时常拿来做恩赏。可每每都只单独赐下灯来,哪会像朱太后手中这盏灯似的,连蜡烛都给配好了。
赠予太后娘娘的这盏琉璃宫灯,被烧制成莲花的形状,六层由浅粉至深红的渐变花瓣,层层叠叠,随着周围的光线,映射出五光十色的华彩。
花心之处中空,盛着梁帝早就预备好的蜡烛,只等着主人点燃烛芯,便能在黑夜之中,欣赏这只琉璃莲花灯的美妙。
不过,朱太后一早便认定,这灯内多出来的蜡烛,便是玄机所在。又怎会将这只明显比寻常灯烛,粗了一大圈的特制蜡烛,真的用火去点呢?她先是端着琉璃灯仔细查看,待确定了问题所在,便费劲地将其中的蜡烛,从灯内狭小的空间中抠了出来。
这蜡烛看上去厚实、粗壮,但其实掂在手里,分量却比想象中要轻出不少。再用小刀在烛身上用力一割——空心的蜡壳便直接裂开来,掉出了藏在里面,被卷成纸卷的密信……
“你们两个呀,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朱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钊儿、铠儿在朝中,本就根基浅薄、举步维艰,那些老臣、亲贵仗着资历深厚,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说,还与那沈氏沆瀣一气,对他二人步步紧逼。你们两个身为皇妹,不但不知道帮兄长分忧,反而还去主动招惹沈氏母女。”
“这回若不是钊儿及时插手,并许了东边儿不少好处,只怕你们两个娇蛮跋扈、不敬长姐的恶名,便要传遍整个京城了!”一面说着,一面便往她二人身上,责备地瞪了一眼。
怀瑾和怀珍也知道这回是自己做错了。纵使长安公主挑衅在前,在当前这种情势下,她二人也该隐忍、蛰伏为先。怎能为了逞一时之气,便冲动到直接给敌人递了由头过去,弄得自己难堪不说,还差点为兄长惹下了大|麻烦。
两人也不再辩解什么,只乖乖地坐在朱太后身边,夹着尾巴、缩着脖子静静听训。
朱太后一开始从那密信上,初闻两个女儿做下的冲动之事,当时确实是又急又气,恨不得将她二人立刻叫到面前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但经过这小半个月时间的消化,最初的怒火——早就散了一大半。再加上朱氏长久与两个女儿分离,对她二人的思念与日俱增,好容易才和女儿们团圆了,又怎么会舍得真的狠下心去教训她们。
见怀瑾、怀珍自己知道事态的严重,认错态度也甚是诚恳,稍稍责备几句,警醒一下,便也不再揪着不放了。
“也罢——”朱太后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眼神已不再像方才那般严厉。
“本来我和你四哥、六哥还在发愁,若是几年后,京内形势紧张了,该怎么在沈氏的眼皮子底下,把你们给弄出来。没想到你们两个丫头,倒是错有错招,歪打正着地把这事儿给提前解决了。”
“以后,你们便跟着母后宿在这慈恩寺——专心‘礼佛思过’吧……”
高嬷嬷守在房门外,时不时指挥着正往院子里卸车的丫鬟、婆子们,将两位公主带来的行李,搬到东厢房去。
见屋内太后娘娘的声音,渐渐放柔了下来,高嬷嬷知道主子这是“棒子”打够了,该和两位公主共续母女天伦了,心里为着两位小主子暗暗松了口气。目光随后便顺着声响,移向了正在园子里,帮着平澜侍弄花草的珠儿和瑶儿身上。
匠人们赶在午饭时,便在院子的一角新搭了座花架。早上还放在朱太后房中的那一盆盆名贵菊花,此时早已被搬到了院子里,由着珠儿、瑶儿按照颜色、形态,将它们依次归拢到花架上。
两个丫头一面干劲十足地忙前忙后,一面不时趁喝水、擦汗的间隙,往院门口的马车上张望。
她二人虽也知道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宫里的圣上并晋王殿下,以及怀瑾和怀珍公主,都会驾临慈恩寺,为母亲祝寿。可这院门口的动静,还是让她俩有些惊着了。
若说二位公主金枝玉叶,随从众多,此次前来,又是为久未相见的母亲贺寿,多来两架马车,多带些东西,倒也能说得过去。
不过,看着院外那随公主同来的长长一串车队,以及不断从车上搬下来的几十个大木箱,瑶儿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二位公主不像是单纯来看望太后娘娘,为她来贺寿的。
倒像是……大包小包带着行李,准备搬来佛寺常住!
瑶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赶忙向一旁的好友望去。却见珠儿正出神地盯着一名正站在马车旁帮着卸行李的侍女,神色晦暗不明。
“珠儿?”顺着好友的目光向院门口望了望,瑶儿并未瞧出有什么不对,“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可是被二位公主的天家气派,给震慑住了?”一面半开玩笑地说着,一面便将手往珠儿的肩上搭去。
哪知她的手才刚刚碰到好友的肩膀,珠儿却好像是被她的触碰给电了一下似的,整个人猛地打了个哆嗦。随后“嗖”地一下扭过头,向惊扰了她的人看过去。
“珠……珠儿?”
虽然珠儿很快便回过神来,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瑶儿,似是没听清她刚才所说的话。
可瑶儿却没错过她转身之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冷厉和杀意,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珠儿……”瑶儿说着,咽了口唾沫,“你刚刚……怎么那样看着我?那眼神,就……就好像……我和你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珠儿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情绪失控,表情未控制得住,让瑶儿看了个彻底。若是不想个合理的解释,只怕她与好友之间,便要就此结下疙瘩了。
“我是看着这马车,想到了几年前去别庄上养病的三小姐了。当时咱们一行人,也是这么大箱小箱,坐着马车往山上赶的。”
珠儿所说的三小姐,自然便是指她与瑶儿曾经的主家,信国公府上的三小姐——石文婧了。
当初她二人同在别庄伺候患病的石文婧,也不知那位三小姐是用了什么招,竟将珠儿哄得五迷六道,不顾好友的劝阻和暗藏的危机,一门心思为这位主子鞍前马后的操劳。若不是珠儿后来“幡然醒悟”,认清了石文婧的真面目,只怕这会儿——珠儿已经和瑶儿、路老他们,分道扬镳了。
看着侍人们一个个从马车上卸行李,倒真和她们那年初到别庄时的场景,有那么几分相像。
瑶儿松了口气,随即笑着摇摇头。知道是这场面,让珠儿忆起了她那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很是理解地在她肩上拍了拍,“行了,别气了。反正石家现在也和咱们没关系了,那位石三小姐即使再起什么坏心思,也算计不到咱们身上了。”
珠儿似是被好友安慰到了一般,额角的僵硬渐渐舒展开,一面朝着瑶儿笑着点了点头,一面又回到了方才的工作中。
不过她虽然看上去情绪已恢复了平静,正认认真真地忙着布置花架,可这心里——却仍旧乱作一团,不断地有大浪拍击在她的心房上。
所谓想到了石文婧,不过是她应付瑶儿的说辞。
方才珠儿之所以突然间情绪失控,露出了那般恐怖的眼神,是因为她在院门口的车队之中,竟看到了一个前世的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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