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心知在逆王之事上,大姐姐身为王妃,却未能及时发现其阴谋,使得朝堂动荡,太上皇中毒,昏迷至今,实在是罪无可恕。”
“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逆王呀!”原本的轻声细语,突然拔高了音调。
“姐姐虽为其枕边人,夫妻二人的关系却并不和睦,堂堂亲王正妃……甚至还不如一侧室与夫君相处的时日多。她又整日忙于后宅庶务,爷们儿家在前面的事,姐姐一个内宅妇人能知道多少?!”
沈家宣说着,眼中闪着泪光,怕在梁帝面前失仪,忙拈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因着大姐姐的关系,沈家是与逆王府时常走动。可当时太上皇尚未立储,沈家历经数朝,又怎能不知道这其中的轻重?即使是姻亲,在交际往来中也时刻把握着分寸。”
“两府的关系至亲至疏,逆王也因此对沈家颇有微词,还连累了我那苦命的姐姐,整日让夫君猜忌。谋反之事——承恩公府先前真的是全然不知呀!”
声泪涕下地说完,沈家宣便直接跪在了卫承钊的面前。
“臣妾不求圣上能彻底宽宥大姐姐的罪过,可却希望您能够念及姑母年迈体弱,不忍目睹家中小辈再遭波折的份上,饶她一命。即使后半辈子姐姐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让她在北宫的日子能……稍微好过些。”
沈家宣一面情真意切地说着,一面还时不时抽泣两下。眼眶湿红,小脸儿莹白,梨花带雨的样子,看上去很是让人心疼。
卫承钊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圆凳上,一语不发,两手支着膝盖,姿势与方才的分毫未变。
望着面前哭得哀婉的美人儿,他却没有任何反应,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哼!这个沈家宣,不愧是沈家精心教养出的女儿,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口口声声让他宽恕先吴王妃,可话里话外——却一直带着沈家。
饶逆王妃一命?
“哼——”卫承钊心里冷笑了一声。
连卫承锦的正妻都能免了惩处,照这样看来,早已将沈二老爷分离出去的承恩公府,自然是一点事都不会有。
而且,她还把沈太后和石家,也有意无意地扯了进来。他若是对那位“无辜”、“可怜”的沈王妃下手,便是不顾太后娘娘的凤体安和,是为不孝不义!
如果因着对沈家的不满,卫承钊拿定主意,非要寻事,严惩了卫承锦的那位不受宠的王妃,那么为卫逆王连育两子,颇得其宠爱的石侧妃——要不要跟着一道受罚?严惩之后,宫里与那位逆王宠妃是亲姐妹的石贤妃,又该怎么处理?
这其中的种种,都让梁帝不得不投鼠忌器。
即使真的有心,想要借此事惩处沈氏一族,也得为着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能将此事轻轻揭过……
因着梁帝的这份沉默,整个内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被冻结住一般。
似是察觉到屋内的气氛不对,沈家宣的抽泣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宏盛和佩柔都缩着脖子,忐忑不安地立在一旁,眼珠滴流乱转,一会儿瞅瞅梁帝,一会儿又向沈贵妃那儿望去。
就在众人以为圣上是因为贵妃娘娘妄议朝政,而心生怒意,这才强忍着怒火,半天都没有动静时,却见卫承钊突然身子前倾,一把将沈家宣扶了起来。
“圣……圣上?”
沈家宣正耷拉着脑袋,眼里淌泪,心里不住地暗恼自己方才得意忘形、沉不住气,惹了梁帝不快。还在思索着应对之策呢,却被卫承钊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下子弄得人有些发蒙。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对方,任由他将自己扶起,又按回到了座位上。
卫承钊躬着身子,双手搭在沈家宣的肩膀上,两人的眼睛只隔了一拳的距离,目不转睛地互相对视着。
“家宣,朕自然是知道承恩公府对大梁的忠心,也清楚沈家没有同三哥狼狈为奸。不然……朕又如何能答应迎你入宫呢?”梁帝一面注视着沈家宣的双眸,一字一句认真说着,一面双手带着安抚的意味,在她肩膀上轻轻摩挲着。
“纵使母后娘娘当初在登基之事上,对朕的帮助颇多,朕也不会为了报答她,便心安理得地与毒害父皇之人的帮凶结亲呀。”
“其实今日在紫宸殿,朕已将逆案之事理了个章程出来,对于其党羽及家眷,也有了最终的定夺。原是想着……先与大臣商议一下,再行拟定诏书。”
说到这里,卫承钊停了下来,眉头微拧,眼神向别处飘去,看样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罢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军国秘事。”他似是拿定了注意,回过神来,眉眼一弯,笑着与沈家宣说道:“既然爱妃这般关心姊妹、孝顺长辈,为着你的这颗善心,朕便先给你透点儿风吧……”
“三哥犯下了那等事,皆因他自身心术不正,外兼身边的奸佞小人怂恿、蛊惑,与后宅女眷有何干系?谋逆之事,将其亲信、属臣,及相关党羽下狱即可。至于妻族……若经查明,未与逆王同流合污,便没必要被牵连进来了。”
“承恩公府——在朕的继位之事上,也算是立了功的,怎么可能同侍二主,又掺和三哥那些污糟事呢?”
说着,卫承钊握住沈家宣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微微叹了口气,道:“放心,你堂姐和承恩公府,朕都不会大动的。不过……沈家因着曾与逆王府结亲,未免太过扎眼,近几年该有的恩赏——便只能先往后搁一搁了。”
“但朕可以向爱妃保证,沈家与母后娘娘对朕的那份心,朕——始终铭记着!”
他一面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脉脉地望着沈家宣的双眼,一面语气十分认真地说道。
有了梁帝的这番话,沈家宣心中大安,虽对石贤妃在逆案中,同样能够脱身而出有些不忿。但到底知道轻重,当即便做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一双妙眸中贮满了晶莹,泪珠含在眼眶,将落未落。
卫承钊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从身后的宏盛手里接过一方丝帕,动作轻柔地为她拭着眼泪,“好了,母族和姐妹都安然无事,这不是好事情吗?怎么又哭上了呢?”
“方才你身边的佩柔来请朕时,不是说——爱妃亲自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特意等着朕一道用膳吗?看样子……”说着,他望了望只摆了茶盏和果盘的圆桌,起身往外走了两步,故作恼火道:“根本就是诓朕的嘛!”
“朕来你宫里呆了大半天,别说是热乎饭菜了,连碗凉粥都没瞧见。既然如此,朕……还不如去金贵人、王贵人那儿呢!”话音刚落,便装着要拂袖而去。
身后的宏盛见状,忙上前拦住了梁帝,嘴里不住地劝和着。
圣上来懿和殿,才待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怒气冲冲地走了。传出去了,贵妃娘娘面子上难堪不说,太后她老人家那儿……也定会不高兴的。到时候这两位贵人,不能把身为九五之尊的圣上给怎么样,却可以让他一个奴才——日子不好过。
一旁的祥宁宫大宫女佩柔,也跟着上前去劝说,直言:饭菜早就预备好了,就等着沈贵妃与圣上续完家常,便摆出来呢。
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往自家主子面上瞅。
沈家宣平日虽总对外摆出一副娇憨、任性的样子来,却绝不是真如表面上那般无脑。
在梁帝面前,她是时常使小性儿,可每一次都极有分寸,搔到痒处便及时止住了。不会让人感到过火,甚至有时还能从中觉出几分小趣味。哪怕偶尔有那么一瞬间的厌烦,也很快便让她轻松化解掉了。
娇憨?任性?——不过都是这位贵妃娘娘的伪装而已。
既能让梁帝对她不那么戒备,同时又是这二人相处时,独有的情趣。若是能唬的那位“温柔贤惠”的贤妃娘娘轻视于她,从而放松警惕,这对于沈贵妃来说,也是乐事一桩了。
知道卫承钊这般,不过是装装样子,嘴上说是要去旁人宫里,可这脚下的步子——却是纹丝不动。至于挡在他身前的宏盛公公和佩柔……他们拦的可是大梁的天子,整个梁宫,除了寿康宫的沈太后外,又有谁能真正制得住他?
沈家宣心里其实是半点儿不着急。
不过既然今日的目的已达到了,她便也乐得哄哄卫承钊,接住他递来的戏本,帮着将这出剧续上。
故作慌乱地用帕子随意擦了擦眼角,她拎起裙摆,足下生风一般,急忙跑到了梁帝跟前,“圣上你别走!臣妾……臣妾不哭了!”
“大姐姐能平安,这是圣上开明,也是臣妾的幸运。明明是喜事,臣妾干嘛这般扫兴呢?”说着,沈家宣懊恼地跺了跺脚,“都是臣妾的不是,败了您的好兴致不说,还累得您饿着肚子,听臣妾絮叨着,干坐了半天。”
“臣妾特意寻了御膳房的师傅,学了几道您儿时最爱吃的小菜,一早便做好了,就等着您来呢。圣上您……可愿赏脸,瞧瞧臣妾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品品臣妾的手艺如何?”
沈家宣的两只手,可怜兮兮地拽着梁帝的袖子不放,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瞧他面上的神情。只闷着声,一面摇着他的胳膊,一面不住地哀求着。
卫承钊原板着的脸,一下子拨云见日。嘴角微翘,眉目舒展,扬着下巴矜持道:“既然爱妃苦求,朕又刚好饿着,那就……留下来,尝尝你的手艺吧。”
尚拦在梁帝身前的佩柔听了这话,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安稳稳落回了原处。来不及向主子多言,直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听那从远处传来,透着喜悦的叫声,应该是吩咐候在外间的侍女们,赶紧往内厅传膳……
……
褀安宫正殿。
刚刚被死对头狠狠打脸,嘲弄了一番的翠环,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一路上,她嘴里嘟嘟囔囔,细声咒骂着。每走个十来步,便会把足下那四四方方的地砖,当成是祥宁宫里佩柔的脸,狠狠地踩上几脚。
褀安宫的一宫主位——贤妃石文娴,此时正斜卧在内书房的贵妃榻上,自在悠然地盯着手中的书本。
她穿着一件雪白镶领的月白长衫,配槐花色的素绫长裙,一双竹根青软底绣鞋,从裙下透出缀着米珠流苏的鞋尖儿。石文娴满头乌发在脑后,松松地绾了个髻,只用一根乌木簪子状若随意地固定着,耳珠上的白玉耳珰,随着她看书时头部细微的动作,时不时活泼地颤动着。
听到屋外的动静,那双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原挂在脸上的恬静笑容,也随即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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