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打岔说了那么多,圣上可还没告诉我呢,查石家……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卫承钊不放心地在兄长面上又多瞧了两眼,见他的情绪慢慢回复了,这才转身行至其下手的椅子旁,坐下与他道:“倒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前两日我出宫顺便看望母后,发现她跟前添了两个小丫头,据说是那位路大夫在石家时收养的。”
“既然是母后要放在身边的人,还是把来历、底细——都查清楚了,咱们也好放心不是?”
听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晋王不置可否,扭头向身侧望去,视线径直与梁帝的撞在了一起。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黑亮眸子,清晰地映着彼此的身影。
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眸,兄弟二人眼神交汇,心意相通,直接让晋王读懂了卫承钊未曾言明,隐在话中的意思。
卫承铠眸色微动,转过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低垂着脑袋,薄唇紧抿,双目掩在一片阴影之中,不辨情绪。
少顷,他的嘴角微动了动,抬头坐正身子——“六弟呀……”晋王开口唤道。
“既然事关母后,那咱们这些做儿女的,自然是得上心了。两个从石家出来的小丫头是吗?哼——六弟且安心,甭管她们是从哪儿蹦跶出来的,我都能把她们藏起来的麻雀窝给扒出来!”
说话时,卫承铠的语气郑重,面容清冷、平静。既抛却了一开始时的玩世不恭,也不再像方才那般低沉、消极。
梁帝闻言,点了点头,“那我就在这里……先谢过四哥了。”这位年轻帝王的额角,也随之渐渐舒展开来。
他学着晋王方才那般,往椅背上放松一靠,眼睛盯着房梁上精致的金漆雕花,微不可闻地感叹道:“有了四哥,还有姨夫、博海的相助,朕这摇摇欲坠的龙座——也能坐得稳当些了!”
晋王就坐在卫承钊的身边,哪怕对方声音再小,他也将这一番感慨,听得一清二楚。
卫承铠眼底暗了暗,心里微微一叹,面上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是想到了什么。挣扎了一番,终是将快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转头聊起了旁的事来:“前日夜里,淮安侯上报说是抓到了老三其余逆党。”
“你后来匆匆忙忙赶过去,审了一整夜,可是把那些漏网之鱼都揪出来了?”
“哎——哪儿那么容易呀。”梁帝长叹了口气,“自四年前,四哥你伤了腿,咱们祥宁宫彻底失势,朝中不少人的心就开始乱了、活了,有意无意地往老三那里靠。”
“这回抓住的——是跟着老三跳得最欢的那一伙人。怕朕位子坐稳了之后,跟他们秋后算账,这才孤注一掷地想推老三上去,让朕与他掉个个儿。前天是抓了不少人,由许将军父子亲自审问,就等着将其余孽一网打尽。可谁知……”说到这里,卫承钊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嘴角流露出嘲讽之意。
“谁知道那些个没骨头,还爱瞎蹦哒的,审到后面,为了脱罪,竟开始肆意攀咬起来。若真是按照他们吐出来的名单,一个个去抓,只怕今日早朝时,宣政殿下站着的人,便会足足少上一大半。”
“怎么会这么多?!老三他……”短短四年时间,逆王竟把半数的世家、朝臣,都笼络了去?
卫承钊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才说是‘攀咬’嘛。那群余孽扯出来的名字里,好些不过就是曾与逆王有过交际、往来罢了。”
“四年前,他可是堂堂的亲王之尊,又顶了四哥你在兵部的位子。位高权重,无论是小宴应酬,还是公务办差,上赶着巴结的人都只多不少,怎么可能与人一点儿往来都没有?”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坐正了身子,眼眸中透过一抹深思。
“更何况他府里的王妃、侍妾,个个都出身不凡,不是高门贵女,就是官家小姐。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真要细究下来,满朝文武——没几个能脱得开干系!”
不说石贤妃身后的信国公府石家,还有诚元太后背后的承恩公府沈家,就连暗中支持梁帝的朱家、许家,也有拐着弯的血缘亲戚,与先吴王府联姻。
先吴王卫承锦,毒害君上,篡位谋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其罪当诛。
念其与梁帝同为卫氏子孙,且君父尚在,这才暂且留他一命。只是褫夺爵位,贬为庶人,与妻妾、子女先行关押在梁宫北处的废宫之中。待太上皇醒转后,再由他亲自对逆王及其家眷,进行最后的处置。
逆王因着是天家血脉,由今上施恩,暂缓处理。但他身边那些怀有不臣之心,撺掇、怂恿,将主子往邪路上引的奸佞僭臣,却必须依律处以重刑,以儆效尤!
“这样看来,那宋氏母子还真是和咱们有仇啊。一个畏罪自戕,一个成了阶下囚,都这样了还没凉透,麻烦事是一桩接着一桩。这事后面呀——铁定还有的乱呢。”晋王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兀自饮了一口。
卫承钊坐在他右手边,跟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随即,捡起桌上的咸炒花生,往嘴里一连丢了好几颗,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一边含混说道:“老三这点儿尾巴,处理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呵,也确实是挺讨厌的。”
哪些人必须严惩?哪些人需要敲打?文武百官、世家望族与逆王交集到什么程度,方可平安无事?动了某一家,会不会引发其他方面的山崩海啸?
这一切——通通都要仔细考量,容不得一点马虎。
轻了起不到警示效果,也让朝臣难免看轻这位新继位不过一年的年轻帝王;重了则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朝堂上引起不可收拾的巨大震荡!
“再严谨、再尽善尽美的章程,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更何况,这次的事儿,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不管朕最后是如何处置的,恐怕到时候……都得请母后娘娘帮着朕,好好去安抚各位臣工了。”
卫承钊所说的“母后娘娘”,自然指的是他那嫡母——寿康宫的诚元太后沈氏。而沈太后的亲外甥女儿,则正是那位逆王的正头王妃,和宫里的沈贵妃还是堂姐妹。
能让沈太后愿意帮忙劝说那些世家老臣,可见梁帝对于沈家的处理结果,不会太过伤筋动骨。若是沈家得以保下了,那同将女儿嫁入逆王府的石家,定然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母后?是呀……还有个沈家呢。”
晋王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空茶杯捏在手里,不断地翻来转去,似是对上面的花纹很感兴趣。
他一面饶有兴味地摆弄着掌中的青瓷茶碗儿,一面头也不抬地好似闲聊道:“沈家之前的这步棋,走得……可真是妙呀!进可攻,退可守!”
沈太后及其背后的承恩公府,为了拉拢、扶持,乃至日后控制吴王母子,便将他承恩公府的大姑娘,配给了吴王做王妃。
虽说老国公尚在,沈家还未分家,可这位沈大姑娘——到底是沈家二房所出。即便有个国公爷做祖父,待长房的世子爷袭爵之后,她便只能是尚书府家的姑娘。承恩公府会不会再给这位隔房的侄女儿撑腰,还两说呢。
堂堂亲王,却娶了一位二品尚书之女为正妃,且当时还是吴王颇受泰康帝器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这婚事——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太恰当。
二者的身份虽也算般配,但总觉得吴王娶这位沈王妃,是有些委屈了的。毕竟吴王可是继晋王一派失势后,被朝臣最看好的储君人选,而泰康帝当时对他这位三儿子的态度,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圣上对吴王,是既器重又满意。吴王妃的位子,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便相当于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以沈大姑娘的身份,做王妃自然是够格的,但若是成为储君之妻,还是沈家长房那位比她小上几岁的堂妹更为合适。
不过……以今日这般的形势来看,沈家与吴王的婚事——恰恰就妙在了沈大姑娘的出身上。
当年晋王受伤之后,便由吴王直接接替了他在兵部的差事,而吴王妃的父亲——沈家二爷,便是那时的兵部尚书。且据传言说,这位沈家二爷年幼时,是由其长姐沈太后亲自教养的,姐弟二人的感情极为深厚。
吴王母子与当时的皇后沈氏,本就关系和睦,而沈皇后最为疼爱的幼弟,又与吴王共同在兵部办差,吴王妃的位子落在了沈大姑娘头上,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王妃的身份够格又不张扬,背后却隐着中宫皇后及整个沈家的支持。
也难怪当时还是柔昭仪的宋氏,在得知自己的儿媳妇为沈大姑娘时,整个人立马欣喜欲狂,一面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一面激动地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吴王若是能顺利继位,中宫皇后自然是他沈家的女儿,赫赫承恩公府的荣耀,便能再延续至少两代。
若是他夺嫡失败,沈家虽与吴王是姻亲,却依然可以不受影响。只要像今日这般,直接将沈家二房从承恩公府分离出去,再将长房身份尊贵的嫡长女,许给新帝。有着沈太后从中调和,不愁沈家不会再续辉煌……
梁帝听兄长这么说,扭头往身边望去,兄弟二人四目相对,随后相视一笑。
“毕竟贵妃和贤妃,都是朕的枕边人。一个是母后的亲侄女儿,活泼娇憨,一个从潜邸时就跟着朕,贤惠温婉。”卫承钊一面“情真意切”地说着,一面将目光向外间瞟去。
“朕何德何能,能得她二位姝媛同时陪伴左右,自然是不忍爱妃们,为着娘家的事整日愁眉不展。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这逆王府的女眷——不少可都是父皇当年所赐。逆王走到这一步,都是其心术不正,外兼有那奸佞之辈蛊惑所致,与这些后宅女子有何干系?”
“将其亲信、属臣治罪即可。至于姻亲……若经查明,未与老三勾结,参与谋逆,就没必要连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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