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闻言,凑上前来,看了一眼荷包上的五毒纹样,诧异地问道:“这不是……平嬷嬷前段时日,给咱们的绣样吗?”
“与国公府绣房的绣品,看上去差不多呀——一样的图案灵动、绣工精致。”珍儿说着,抬眸望向好友,目光很是疑惑不解:“怎么了?从这绣样上,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吗?”
珠儿将荷包用手拉了拉平,把上面的图案,完完整整展示给珍儿看:“你再仔细瞧瞧,这花样所用的绣线!”
“这……用的竟是棉线?!”
珍儿一把将荷包拿了去,凑近眼前,仔仔细细查看着,表情很是不可思议:“这上面的图案——竟然是用最普通的棉线绣制而成的!若是不仔细瞧,与那蚕丝线所出的绣品也没什么差别。”
珠儿点了点头,将荷包接了过来,手指轻轻抚着上面的图案,低声道:“我曾在三小姐的针线簸箩中,见过她做了一半的绣活儿,她用的——正是这样的绣法。当时,我也十分好奇,为什么堂堂国公府的姑娘,绣个荷包竟不用丝线,而是选择最普通的彩色棉线。”
“毕竟,连府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都不愿意用普通棉线做绣品呀!”珠儿说着,捏着荷包的手指紧了紧,望向珍儿的目光,严肃而郑重。
“后来在大姑娘准备嫁妆时,我才无意中得知,这种绣法,原来是宫里传出来的……”
大秦统治末年,幼主庸弱,朝堂昏聩,群雄并起,天下大乱。
高祖皇帝跟随当时的魏侯,南征北战,逐鹿中原。随着魏侯势力逐渐壮大,其他小的割据势力先后被吞并,统一北方的魏侯便自封为王,与另两位雄起的诸侯王三分天下。
高祖皇帝便是当时魏王的军师兼谋臣。
父死子继,魏王逝世后,其子继任其位,同年受禅称帝,为魏国的开国之君。
然而,前两任魏帝均子嗣不丰、英年早逝,到了第三任——八岁幼子登基继位,高祖及太|祖父子虽为魏臣,却战功卓著、权倾朝野。少帝逐渐长成,任用宗室亲信,夺走高祖实权并将其架空。高祖称病,韬光养晦,后联合太|祖等人发动政变。
魏国宗亲势力因此而土崩瓦解,高祖所在的卫氏一派,彻底掌控了大魏政权。
高祖逝世后,其手中权利移交给了太|祖,魏帝曾联合余臣,密谋暗杀太|祖,事情败落后,魏帝被废,参与者尽数被诛。
太|祖改立新君,获封“梁公”,次年晋“梁王”,后代魏称帝,建立大梁。
太|祖之昭敬皇后夏氏,系出名门,身份尊贵。先祖为大秦开国功臣之一,战功赫赫,拜将封侯。两位叔祖均为魏王麾下名将,戎马一生,配享太庙。
夏氏一族人才辈出,为大魏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昭敬皇后之父为大魏重臣,与魏帝关系亲密,深受其赏识,被委以重任;母亲则为魏王义女,魏帝之族妹,宗室贵女,得封“榆阳乡主”。
其表兄为大魏宗室,位极人臣,曾与高祖一同辅佐少帝,后为专权揽政,打压高祖一派,因谋反之罪被高祖所诛;其兄长则与大魏宗室往来密切,参与密谋诛杀太|祖之事,事败后,被亲妹夫夷了三族。
皇后夏氏的父兄族侄皆忠于大魏,而公爹、丈夫却绝非纯臣。夏氏既为夏家女,又为卫家妇,娘家与婆家同为骨肉至亲,却又相互敌对。随着两家矛盾日益激化,夏氏夹在中间进退两难。遂干脆避居不出,摒弃绫罗珠翠,换上荆钗布衣,整日潜心修佛,再不问世事。
待到太|祖登极之时,夏家已人丁凋零,夏氏虽被册封为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因其对已逝父兄心怀愧疚,仍拒着华衣,太|祖苦劝无果。
其长女宁玉公主侍母至孝,不忍母亲整日素衣布裙,暗淡示人。便以普通棉线为底,研制出这种独特的绣法,使得用棉线做绣的绣品,竟与蚕丝所绣之物一样的精细、灵动。不细瞧的话,根本看不出差别来……
“没想到,这种独特的绣艺——竟和开国昭敬皇后有关!”
珍儿将荷包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着,“可是……若以棉线做绣,不是应该比用蚕丝更节俭吗?既然达到的效果都差不多,蚕丝还容易勾丝、变色、变脆,为什么不干脆把这种绣法传开来呢?”
昭敬皇后在大梁历史上,算是一个传奇人物。
出身名门,见识卓远,所嫁夫君更是位高权重之人,文武兼备、雄才大略。本是人人艳羡的对象,但奈何娘家与夫家立场不同,互相敌对,后来更是到了争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地步。
选了丈夫、儿女,则不孝于生身父母;选了父兄、族人,便要抛弃自己的亲骨肉。昭敬皇后只得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关起门来,避世不出,再不过问外间之事。
拥有一个这样身份的妻子,按理来说,太|祖皇帝应该对其十分忌惮。可事实上,他与夏氏夫妻恩爱,情深义重,对其十分的维护,两人相知相守了一辈子,三子二女皆为夏氏所出。哪怕到了后来,太|祖皇帝贵为天子,依然空悬后宫,不纳一妃一妾,一辈子只守着夏氏这一个女人。
昭敬皇后在世人眼中,褒贬不一,其中“不孝于父母”——便是攻击她最多的话柄。
早年间,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她专门潜心研制出的水力大纺车,更是被一些人说成是太|祖皇帝为了给夏氏一个好名声,将别人的功劳强安在夏氏的头上。若是将这种可替代蚕丝的绣法流传出来,让普通百姓也能穿上媲美丝线绣花的靓丽衣裳,对于昭敬皇后在百姓中的声望,可是极为有利的呀。
听珍儿这么问,珠儿轻笑了笑,“虽然制一卷棉线,是比制备同样分量的蚕丝线,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更少些。可这种特殊绣艺,却比直接绣蚕丝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呀。”
“哪怕让绣娘将这种绣法所出的棉线绣帕,冒充成丝线绣帕高价卖掉,绣一条手帕要消耗的时间和精力,也早已将省下的丝线钱抵消掉了。”珠儿说着,微低下头,蝶翅般的羽睫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嘲讽。
就算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爱娇爱俏,又买不起丝线,愿意花大量的时间去给衣服上添这样的绣花纹样,难道其他花了大价钱,买了丝线绣花的富贵人家,就愿意与她们穿的相似吗?
“所以呀,这种绣法——也只得在宫里贵人们之间相互流传了。”
后宫嫔妃做此绣艺,既能落得一个勤俭贤良的美名,又能衬托出自己心灵手巧。即使将这种绣样穿于身上,因其看上去与那些精巧别致的丝绣,没有任何差别,既不显山,又不漏水,还能暗中得意于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熟知这种只在皇室之中流传的小秘密。
哪怕是宫外那些勋贵人家,也不一定知道呢。
女眷将此绣穿戴于身上,希望自己能像昭敬皇后一般,独得丈夫爱重;晚辈将此绣赠予长辈,则效仿宁玉公主,对待其母那份至善智孝之心。
珍儿听后,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大姑娘备嫁的时候,会准备这样的绣活儿呢。”她一面将荷包还给珠儿,一面若有所思地说道:“当初国公夫人闹出那样的事来,把宫里几位贵人全都得罪了个遍,偏偏大姑娘又要嫁进皇家。准备这种宫中独有的绣活儿,显然是拿来讨好昭仪娘娘的。”
既是向宫里的柔昭仪卖个乖,告诉她即将嫁予吴王殿下的石文婉,会把婆母当成亲娘一般孝敬。
同时,也是在暗示吴王一派,信国公府的势力,不比吴王妃的母族差。这宫中密不外传的小秘密——石家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珠儿将荷包收起来,点了点头,“是呀,同样是嫁作王爷侧妃,我给二姑娘送药的时候,可没在她那儿见过这些东西。这绣法——估计是国公夫人很早便费心劳神,特意给大姑娘寻来的。整个信国公府,也就只有大姑娘和三小姐知道这事儿。”
“不对呀!”珍儿突然插嘴道。
“连二姑娘那儿都没有的东西,三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呢?”珍儿扭头看向珠儿,拧着眉头问道:“珠儿,你是什么时候在三姑娘那儿,见到这种绣样的?大姑娘出嫁之前,还是之后?”
珠儿看珍儿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有点吓到了,愣愣地答道:“之……之前。在……在别庄的时候,收拾三小姐的物件时,无……无意中看到的。当……当时,我以为是丝线绣的呢,从没见过这等好东西,兴奋地忘了形,就拿在手里……摸了摸。”
“你呀!”
珍儿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在珠儿额头上,狠戳了一下:“瞧瞧你以前招惹了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怎……怎么了?三小姐没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些……咱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上一世付出了血的代价,珠儿当然知道石文婧有多么的心思深沉、佛口蛇心。可在珍儿面前,她只能装出一副一脸茫然的样子。
见珠儿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珍儿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傻丫头,怎么也不想想,国公夫人当初在府上可谓是一人独大,整个国公府的资源,都尽数掌握在她的手中。三姑娘在庄子上养病的时候,是何等落魄,手上一点人脉、势力都没有,却比大姑娘还要提早熟知这种宫中密绣的绣法。”
“竟还趁着被‘发配’到庄子上,少有人注意,偷偷拿出来练习。她一个不及金钗之年的小姑娘,学这种宫外用不到的绣艺做什么?”自然和国公夫人一样,也将目光放在了梁宫之中。
“这么大的心思,这么深的心机——恐怕满府女眷加起来,也赶不上她的一半儿呀。”珍儿拍了拍胸脯,有些后怕道:“还好你当初及时迷途知返,没有在她身上一条道走到黑,不然你这个傻子,可能直到被她卖掉了,还不明所以,帮着害你的人数钱呢。”
珠儿听后,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随后,不好意思地讪笑了起来,微翘的嘴角滑过一抹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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