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山野的空气中,带着丝清甜的草木芬芳。
煦暖的阳光为一棵棵生机勃勃的大树,披上了一层浅金色薄纱,光线透过树叶间隙,在这条寂静的乡间小道上,洒下了明暗交错的光影。
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并排坐在一架结实的牛车上。她们的身后,堆着一件件用麻绳捆扎结实的行李,厚实绵软的坐垫,将两个小人儿与冷硬的车板隔开。女孩儿们一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互相嬉闹着,一边悠闲地驾着车,偶尔装模作样地在拉车老牛的脊背上,敲打几下。
两个丫头虽不过金钗之年,面容却已出落得十分标致,眼神清澈而灵动。细品之下,二人的眉目竟有着六七分相似,都是柳眉杏眼,很是娇俏可人。
她们打扮得干净、清爽,黑亮的头发绾成简单的双丫髻,大红色的绒绳在发包根部细心地打了个蝴蝶结。绳尾一边挂着一个樱桃大小的银铃,随着两人过分活泼的动作,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两个小姑娘穿着一模一样的蓟粉红细棉衣裳,领口讲究地镶着道枣红色的边儿。宽松的裙摆下,一双轻便、结实的千层底青灰布鞋微微露出一点鞋尖,顽皮的小腿悬在车沿边,一前一后悠闲地晃荡着。
载着人、拉着行李的牛车,在前边慢悠悠地走着;一个骑着毛驴儿的老者,在后面稳稳地跟着。
一路上,老人家便这么默默地守护着两个丫头,眉眼带笑地看着她们在前边嬉笑玩闹。
一老二少三个人,虽没有过多言语和目光上的交流,脸上却都不约而同挂着喜不自禁的笑容。他们的眼眸中,像藏着星星一般,亮晶晶地闪着光芒,眉眼间是掩不住的轻松和满足。
太阳渐渐向西落下,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随着行进越拉越长。
伴着金红色的斜晖,自在、从容又温馨的气氛,始终在这几人之间静静地流淌……
……
“路老,快看那儿!有人家在生火做饭呢!”
遥遥望见远处山林之中,升起了几缕炊烟。老者扯了一把缰绳,让身下的毛驴儿往前紧赶了几步,与两个丫头所驾的牛车并列而行。
他一面目光悠远地看向已降至半山腰的红日,一面长长地舒了口气,轻声叹道:“看这日头……天色也不早了,住在山野中的人家,是时候该准备晚饭了……”
这名骑着只灰身白肚的毛驴儿,晃晃悠悠边说边行的灰衣老者,就是因“年迈体弱”,刚从信国公府请辞回乡的府医——路老大夫。而舒舒服服地坐在宽敞又铺了棉垫的牛车上,朝着老人家点头傻乐呵的两个女孩儿,则是被他认作了干孙女,赎身之后一并被带了去的国公府丫鬟——珍儿和珠儿。
“完成”了在信国公府的最后一个任务,路老借着国公府的名号,在石老夫人的允诺和石文婧的暗中推动下,很快便办好了三人离府所需的户籍和路引。
拿了赏赐,带着行李,爷孙三个便这么赶着车、骑着驴,离开了住了十几年的大梁京城。
出了城门,顺着官道往北走。一开始,珠儿他们偶尔还能在路边,遇上那么一、两家茶摊、客舍,与店家拉拉闲话。待几人驶离官道,拐入一条林荫小径,越入越深,越行越远,周边环境便开始逐渐荒凉了起来,走了好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两个丫头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儿,第一次出远门,就来到这杳无人烟、寂静清冷的山野之地,心里头本就有些慌乱。再加上周围环境陌生,树林中又“阴风阵阵”的,二人面上虽不显,内里却早就惴惴不安了起来。
一路上,她们虽有说有笑、打打闹闹,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给彼此壮胆罢了。
所以——刚一看见山林深处那袅袅的炊烟,珍儿和珠儿便为着这好容易才见到的一丝“人气儿”,忍不住地惊呼了出来。
“咱们现在已经到了京城往北——裕县的地界上了。”路老用手向前面指了指:“那飘着炊烟的地方,就是咱们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叫‘春临村’的小村落。”
似是好长时间都没再见过这般的烟火气息,望着那丝丝缕缕的烟气,路老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怀念:“早些年……我四海为家、在外漂泊的时候,曾在那村子里借住过一段时日。”
“住的久了,与村民们处出了感情,便干脆拿出积蓄,置办了些田地。”
“盖了一院儿瓦房,辟了几块药田。每天采药、种药、制药,顺便给附近的山户们看看头疼脑热,置换些柴米油盐。日子过得虽然清贫,却也简单、充实。”路老与两个丫头闲聊着。说话间,那头毛驴见主人注意力不在它身上,四条细腿儿越走越慢,逐渐落到了牛车后面。
路老见此双腿一夹,狠抽了下缰绳。身下的毛驴仰着脖子,似是委屈地叫了一声,随后四蹄儿放快,再也不敢偷懒,像刚刚那样走得慢条斯理的了。
待一人一驴赶了上来,路老又道:“有时候,我会把多制得的丸散膏丹,拿到县城的药铺,换些日用、银钱。一日在城中闲逛时,竟让我无意中救下了来裕县访友,于街边痰迷晕厥的石老夫人。这才让我有机会与那国公府的人相识,被聘到了钟鸣鼎食的京城信国公府做府医。”
“哇——”这还是路老第一次在她们面前提起这些往事。
两个丫头先是兴奋又好奇地大睁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听路老讲述。待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个中缘由后,珍儿一脸与有荣焉地骄傲说道:“咱们路老高义薄云、人品贵重,又有着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能遇上路老这么好的人,也算是石老夫人和整个信国公府的幸事了!”
珠儿在一旁点了点头,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嘲讽:“不过……老夫人一开始,估计是觉得路老只是一介乡野游医,人品虽可堪托付,但医术未必上乘。”
“聘路老入府,起先仅仅是为了报答这救命之恩,倒并没有多看重他自身的医术水平。”
这些勋爵贵妇们,平日最是骄矜高傲,对于乡野草民是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之所以能邀路老进府做工,半是为了报恩,半是粉饰了自己的面子。
传出去了,于她们的名声也算是锦上添花之事。
人们只会夸赞这些高门贵妇们——慈爱仁义、矜贫恤独、知恩善报。又有几人会真正在意,那于街边救人的游医是谁呢?
“恐怕……老夫人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当初不过是顺势而为之举,竟让她无心插柳,得了咱们路老这么个要德行有德行、要才干有才干的宝贝来。十几年陪着她风风雨雨,路老都不知道帮老夫人解决了多少难题了?”
“你们呀……”看着两个小丫头不遗余力地夸赞着自己,路老对上她们那满是自豪和钦佩的目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刚刚的话题,道:“自打我进了国公府,春临村的那处宅院便空了下来。怕屋舍荒废掉,我就托给了一个旧友借住,平时帮着我看看房子、理理药田什么的。”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快!趁着天黑前,咱们快些赶过去!没准儿还能赶着一块吃晚饭呢。”望着远处村落若隐若现的光亮,路老的眸子映出别样的神采。
他一面嘴上着急忙慌地催促着,一面挥了挥缰绳,赶着毛驴儿,一路小跑地往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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