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文婧这辈子——倒是一点儿都没变。从朱家一回到国公府,就立刻摆出一副一朝得势,便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样子。整个人也由曾经的低眉顺目、唯唯诺诺,转瞬耀武扬威了起来。
若是上辈子的珠儿,看见石文婧这个样子,只会觉得她是以前被二夫人压制得太狠了,这才刚一寻到靠山,腰杆儿还没硬挺几天呢,便迫不及待地要给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好看。
所有的张牙舞爪、嚣张跋扈,只是为了保护那个曾经受尽欺凌的自己,才假意竖起的尖刺。
然而多活一世的珠儿,心里却看的明白,石文婧之所以这般做,不外乎是为了令身边之人——都对她麻痹大意罢了。让他们误以为,这位信国公府的石三小姐,因为生母早亡、继母刻薄、父亲和祖母忽视,从小缺乏世家贵女该有的教养,只是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之人。
觉得她石文婧不过空有一个好家世,实则却蠢钝不堪,自大又空泛。
如果不是伪装得好,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继而轻视、小瞧她,石文婧在上一世,又如何能让她那个打了漂亮翻身仗的好堂姐相中。毫不犹豫地将她收为己用,为这个各方面都不甚出彩的堂妹苦心筹谋,争得高位,姐妹二人一道在梁宫沉浮。
一个温婉娴静,一个活泼骄纵;一个内秀持重,一个鲁钝莽撞;一个稳坐鱼台,一个冲锋陷阵。
石文婧便是石文娴自以为拽在手心里的一条恶犬——指哪儿咬哪儿,帮着她在后宫这座修罗场中,上阵杀敌、无往不利。
上辈子,直到珠儿被害身亡,石文婧的真面目都没有被人识破。
褀安宫那位秀外慧中的贤妃娘娘,依然对她那个好堂妹一百二十个放心。
可是……以珠儿对石文婧两世的了解,这位未来的昭媛娘娘——可是贪心的很呐。不然,也不会在亲手把珠儿献给梁帝之后,又因她得幸有妊而对珠儿嫉恨不已。区区一个昭媛的位子,石文婧怎么可能会满足呢?
只怕稳坐鱼台,等着坐收渔利的石文娴,最后——也逃不过一个“养虎为患”的结局了……
一想到路老离府的要求,再次被石老夫人拒绝,是因为石文婧闹着非要将身上的疤彻底去除,珠儿心中便不由地烦躁了起来。拧着眉头,硬声硬气地说道:“再是国公夫人先挑的事,她们母女俩关起门来自己斗法便好,把咱们扯进来干嘛呀?”
“三小姐原先的疤痕情况那么严重,连御医都束手无策,路老能让她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非得一丝痕迹都看不到,路老是人又不是神,她这分明是在吹毛求疵、强人所难嘛!”
珠儿实在是担心,这事儿一旦让石文婧插了手,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们都无法赶在吴王谋逆之前抽身。
“你这孩子,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对三姑娘看不惯呀?当初……可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凑过去的。”
珠儿听路老这么说,整个人先是一僵,继而仰着脑袋,一脸急切地要为自己辩解。
路老冲她摆了摆手,并不给珠儿说话的机会:“我明白你是看了她房里那个敏儿的下场,联想到自己身上,兔死狐悲。觉得如果当初我和珍儿没有拦下你,与三姑娘共患难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下人在与主子共历劫难,见识过他最卑微的那段时光后。一旦主子重新起势,要么便是苦尽甘来、扶摇直上,主子感念你当初的不离不弃,重赏于你;要么……便如敏儿这般,毫不犹豫地被主子解决掉,仿佛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也能因见证者的消失,而彻底深埋、销毁,再不存在。”
“珠儿丫头,你要时刻记得——主子就是主子,哪怕做的事让你心里有了想法,那也绝不是主子的问题,而是你的!”路老一面严肃地板着脸,厉声道,一面慢慢踱步到窗口,轻叹了口气。
语气不禁柔和了下来:“哎……我也知道你是在为我报不平,觉得老夫人出尔反尔,一个条件接一个条件的提,以此拖延,不愿放人。可只要她一天是主子,无论吩咐了什么,那便有十成十的理由,咱们做奴才的……只要照做就是。”
“你这丫头,实在不该这般谈论主人家,勿忘了你我现在的身份呀……”
珠儿听后脸色一白,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
虽然石文婧处理敏儿的真实目的,路老并没有看破,而她对石文婧的恶感,也是因两世的积怨而生,与敏儿离府之事毫无关系。
可她一提起石文婧,情绪便不受控制一般,越说越过火,还把对石文婧的恶感,也不知不觉全表露了出来。只要一想起自己那出格的行为,珠儿心中便是一阵后怕。
辛亏这是在路老的院子里,平时没什么人往这边儿来。若是被谁不小心听了去,将她的不满传到了石文婧本人耳中,恐怕……她还没来得及出府,查明身世、报仇雪恨呢,便先惊动了上辈子的敌人,再次被她不明不白地直接处理掉了。
……
随着两位姑娘出嫁,国公夫人重新掌了府上中馈,先前将二房钥匙、账册也让了出去的二夫人,便像看到了希望一般,一颗妄图夺回二房管家权的心,也蠢蠢欲动了起来。
和石文婧的关系,也由一开始大家心照不宣,共同维持面上的相安无事,逐渐变得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母女”二人的斗争,彻底进入了白热化。
而在数次的冲突中,石文婧虽在形势上占了上风,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要不断面对二夫人一次又一次刻意找事。
很是不耐的石文婧,心里一横,索性粉黛未施,将面上曾经刻意遮掩的痕迹,全都大喇喇地露出来了。一路上,就那么让满院子的下人看着,哭哭啼啼地跑到了石老夫人跟前,诉委屈去了。
两人当时说了什么,除了这对祖孙俩,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当紧闭的佛堂内门,再次打开,石文婧昂首挺胸、一脸得意地离开。与之而来的,便是二夫人灰溜溜地裹着包袱,又到小佛堂去给石老夫人“侍疾”了……
“母亲!您不能这样对媳妇!”
“三丫头刚从您院子里出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呢,你就把儿媳招来,关在小佛堂里禁足。那岂不是在告诉满府的下人,您是因为三丫头的事,才惩罚的媳妇吗?”
肃穆清冷的佛堂中,石老夫人端坐在厅堂西侧的玫瑰椅上,枯瘦的手指握着一只冒着热气的茶碗,一串花梨木手串松松垮垮地套在老人家嶙峋的腕子上。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脑后的发髻上只插了两只素银簪子。一只黑底绣岁寒三友纹饰的抹额,是她满身上下仅有的一丝色彩,身上穿的浅绛色棉袍衬的整个人严肃又沉闷。
“不能?”
“老身是这信国公府的老祖宗,先国公爷明媒正娶的发妻,国儿、城儿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别说你只是城儿的续弦,当年允你进门本就不情不愿,就是国儿那诰命在身,由老身做主抬进门来的原配夫人,在我面前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
“哪轮得到你来说‘不能’!?”石老夫人微眯着双眼,表情不悲不喜,说话时语气平和,态度淡然,可却还是让跪在她面前的二夫人,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哆嗦。
“可……可是,再怎么说……媳妇也是安城的正室夫人呀,膝下还养了四个孩子呢。您为了捧三丫头,就这般地踩媳妇,弄得媳妇在府上难以立足不说,也损了安城和嘉启的脸面呀!”
“明年启哥儿可就要参加院试了!”
小心地瞄了一眼石老夫人,二夫人有些畏缩,可想到落在石文婧手里的权力和几个孩子的未来,她还是壮着胆子,将辩驳之话说了出来。
石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好容易才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上了心头。
“你还好意思提城儿和启哥儿?”石老夫人气的直拍膝盖,怒斥道:“若不是你先前生事,苛待继女,纵容恶奴欺主,给好端端的姑娘家落下了一身的伤疤,让朱家闹上门来。老身也不会夺了你二房的管家权,既当是给三丫头的补偿,又算是给了朱家一个交代。”
“这事儿……以后就能翻篇儿不提了。”
“怎么?你还想着要二房的管家权呢?伤了朱家的表姑娘,就别想着一点儿血都不出!真要把朱家惹急了眼,让他家子侄闹到御前,告城儿一个‘内帷不修、纵妻伤子’的罪名,别说城儿的官做不了,启哥儿日后的科举受影响,就是哲哥儿和文婷——也得跟着一块儿倒霉!”
听石老夫人这样说,二夫人见自己的孩子们也要因此事而受影响,心里有些自责。可嘴上还是不服气地嘟囔道:“这朱家大爷现在知道挑理了,当年他自己亲妹妹闹出那等事来,也没见他到圣上面前说朱老爷‘教女不严’呀!”
“光知道把所有矛头往我身上推,若不是您最先摆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来,我也不会为了那陈年旧事,帮二爷和自己出口怨气,对三丫头那么刻薄。我有今天,还不是老太太您默认、纵容的!”
“你给我闭嘴!”石老夫人气急败坏地将茶杯重重砸在二夫人身上,“苛待继女,顶撞婆母,不敬兄嫂。若不是看在你为我石家开枝散叶的份上,我早就让城儿休了你这个不贤不孝的刁妇!”老夫人怒极,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她“噌”的一下站起身,两步便走到二夫人身前。
“呵——你不是想要二房的管家权吗?”老夫人冷笑一声,一双厉眼凉凉地盯着二夫人那张吓得惨白的脸,“本来……我是打算像长房那边一样,等三丫头要嫁人了,就把钥匙、对牌给你送回去。可既然你恋权恋到整个人都魔怔了,那便干脆跟着老身吃斋念佛吧,也让佛祖把你这一身的戾气好好洗一洗。”
“三丫头日后嫁人管不了家了,不还有四丫头和五丫头吗?她们两个再嫁人了,就让启哥儿媳妇正式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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