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母亲人,珠儿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可她当初被卖进信国公府时,太过年幼,根本未曾记事。家在何处,家中还有哪些亲人,生身父母是谁,为什么会被卖进国公府……这些关于她身世的问题,统统都无法作答。
上一世,珠儿得石文婧器重的时候,倒也拜托过她帮自己寻亲。可惜直到后来新帝继位,她随着被选做皇妃的石文婧,一并入了梁宫,这帮忙找寻的人也没有带回任何音讯来。
渐渐地,珠儿便也息了这份心思,只一心一意地伺候着石文婧,做好她的左膀右臂,成为德仪宫中最为忠心,也最受娴嫔主子(就是之后的娴昭媛)器重的珠儿姑娘。
“路老,我和珠儿都是不记事的时候,便被卖进了府里,连这名字都是后来管事妈妈给起的。那个‘家’——根本就没什么值得我去思着念着的。至于父母亲人,也早就不抱希望了。”
适才陷入回忆中的珠儿,被珍儿那如涓涓小溪般,悦耳灵动的声音所唤醒。
她起身来到路老跟前,也学着珍儿那样,跪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面带疑惑地说道:“是呀,路老。关于生身父母,我们俩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至于身世,都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估计早就不剩什么线索了。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又如何在这茫茫人海中去找寻呢?”
珍儿、珠儿便这样,一左一右围坐在路老腿边,一面抓着他的衣摆,不依不饶地歪缠着,一面笑靥盈盈地撒娇了起来。
“您老就是我们亲的不能再亲的亲人了。我们两个小的以后呀,就彻底地赖上您了!”
见两个丫头不仅止了哭,还很快转悲为喜,摆出了一副小女儿姿态,撒娇做痴了起来。路老一时心情大好,便由着她们俩放肆地“蹂!躏”自己的衣袍,与她们继续胡闹、嬉笑着。
“好好好,知道你们两个小东西和我这老头子亲近。要赖尽管赖,赖上一辈子我都不嫌烦呢。”路老一面说着,一面在两个小丫头的脸颊上,亲昵地捏了捏。
过了片刻,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眼神中添了几分忧色,道:“哎——若你们俩一直都在国公府里,上有片瓦遮雨,每日不愁衣食,找不找得到亲人倒也没什么。”
“可如若你们消了奴籍,从此以后没了国公府这课大树,只得跟着我在外闯荡。老头子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即便是运道好、寿元长,也就剩下十来年好活了。待我百年之后,你们也不过芳华,正是成家做新媳妇的年纪。两个小可怜儿孤身一人,又没有娘家撑腰,若是在婆家被欺负了可怎么办呢?”
听了路老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感受到他的拳拳爱意,珍儿、珠儿两人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低下头隐住再次湿润的眼眶,诺诺不语地趴在路老腿边。
路老看着眼前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微翘了翘嘴角,接着解释道:“帮你们寻亲这件事,我虽也有我的私心,但你们不要觉得,找到了你们的父母亲人,老头子我便会像甩包袱一样,将你们扔回去,再也不予理会。”
“我是想着——等到我这个老头子行将就木,就快疼不动你们了,到了那时,能有人替我再继续地看顾你们、疼爱你们。免得我到了下头,还得为你们两个小东西操心,走都走的不安稳。”
两个小姑娘闻言齐刷刷抬起头,嘴唇蠕动着,满脸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见此,路老话音未停,抬手摆了摆,示意她们俩继续听下去。
“不过你们且安心,老头子我不是迂腐之人,这寻亲也就是个锦上添花的事,凡事都会视具体情况而定的,绝不强求。我会私下多方打听,如若你们那生身父母是一家子卑鄙龌龊的无赖,品行方面不过关,我是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他们知道你们俩的消息的。”
珠儿听后凝眉抿了抿嘴角,正要开口,可看路老瞧她的眼神,显然是猜到了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便将刚涌到嘴边的感动、致谢之话,咽了下去。
趴在陆老腿边,垂眸沉思了片刻,珠儿蓦地跪直身子,膝行着向后退了两步,将自己正面端对着路老,一脸郑重地向老人家行起了跪拜之礼。
动作利落,态度诚恳,目光虽随着跪拜的动作,隐在了阴影之中,可在场之人无不感受到她那发自内心的坚定。
一旁的珍儿见状,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下湿红的眼眶,也如珠儿那般,慎重其事地俯下了身。
路老在珍儿、珠儿行礼时,缓缓站起身,原本挺直的脊背,不知不觉微微佝偻了起来。他立在原地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拭了拭眼角,随后脚步略带慌乱,向前走了两步。
路老望着眼前两个趴在地上,迟迟未起身的小人儿,一面又是感慨,又是安慰地不住点头,一面忙不迭地将她们俩扶了起来……
……
珍儿、珠儿本以为,路老说要帮着她们俩寻亲,不过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他老人家早在石文婧得病前,便已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原本线索全无、大海捞针一般的难题,倒真让他在先前,打听出了点儿东西来。
当年朱氏夫人难产而亡,朱家老爷因丧女之痛很快也跟着病逝,石朱两家因此从姻亲变成了仇家。后来,石家二爷续娶了高氏夫人进门,成婚后不到八个月,高氏便早产生下了二房的大少爷。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国公府上慢慢传出了一些话来。
说那石家二爷德行有亏、内帷不修,与高氏夫人早有首尾。二房长子对外虽说是新婚有妊,又恰逢意外早产,可看那孩子的个头和结实有力的腿脚,哪里有一点早产孱弱的样子,明显是足月所生的胎儿呀。
传言到了最后,越传越过火,甚至还有人说那导致朱氏夫人难产的外室,其实就是后来进门的高氏夫人。
高氏的父亲忠武将军,早年赴边陲之地守关,因怜惜自幼娇生惯养的小女儿,经不住边关粗陋的生活,便将高氏留在了池州老家,托高家老太太代为照顾,这一待就是十年。
而石家二爷当初的外放之地,就是池州!
后来,忠武将军任期一满,便专程行至池州,接了老母和幼女一并回京。
而在他离开池州前,在当地做知州的信国公府二爷石安城,特意拜到了府上,委托高将军将他那身怀六甲的妻子,随高家女眷一起护送返京。
当时还是高家小姐的高氏夫人,在路上便对自己的情敌多番暗示、刁难,致使朱氏夫人孕中忧思过度。等回京以后,高氏又不顾朱氏夫人因怀胎不稳,需要静养的吩咐,厚着脸皮数次以朱氏夫人故交的名义上门,名为拜访,实为打扰。
等到了最后,朱氏夫人怀胎刚满八个月时,高氏爆出了自己已怀有石安城骨肉的消息,致使朱氏夫人惊怒之下直接早产,最终血崩而亡。
说是那闹事的外室已被一碗毒酒,一尸两命地处理掉,可实际上只是让高氏落了胎,送回高家严加看管起来。至于那具扔到乱葬岗的女尸,不过是国公府后院中一个可怜的侍女罢了。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当时府上很多知道或传过内情的下人,都被一个一个慢慢地处理掉了。这才有了珍儿、珠儿在入府的那段时间前后,国公府里突然出现的大量人员采买记录。
“若当初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三姑娘其实也挺可怜的。”
听路老将之前探听来的消息,大致讲了一下,珍儿对石文婧的看法有些复杂:“她似今日这般隐忍、伪装、蛰伏,其实都和她先前的经历不无关系。生母早亡,舅家断交,父亲无视,继母蛇蝎,连看似暗自关心她的祖母,也不过是不愿放弃她背后所在的汝州朱氏罢了。”
“还有那朱氏夫人,也是个可怜之人。当初她能随二老爷一起到池州赴任,想必两人间也是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时光的。”
“可没想到中间却插进来个高氏。那高氏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呀,平日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外男的,更何况二老爷当时已经成婚了,这样的两个人能搭上关系,会不会……是那朱氏夫人自己引狼入室了呢?”
“你和我倒是想到一起了。”
珠儿点点头,表情中透着一抹若有所思,“自家相公是当地的父母官,朱氏夫人自然少不得一番应酬,宴请一些池州的官家女眷、名门望族,这忠武将军家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如果高氏夫人真如传言所说,在池州时便已和二老爷纠缠在了一起,那二人唯一能单独撞见的机会,就只有在知州府邸的内宅了。而且之后忠武将军回京时,朱氏夫人也同意跟随高家女眷结伴而行,若不是关系好,真的信任,又如何能放心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交予外人呢?”
说罢,珠儿向路老那儿看了一眼,随后接着道:“这高氏夫人可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呀,不说她之前对付朱氏夫人和三小姐的手段。就说发生过这么大的事,在众口铄金的情况下,她还能将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这么多年来一点闲话都没传下来,可见心计、能力不俗啊。”
“珠儿你说错了。”听好友这么说,珍儿插嘴反驳道:“若是真一点闲话都没传下,怎么咱们现在就知道了呢?我看是那二夫人手段太过厉害,大家都把这事儿藏心里,对外不敢放肆声张罢了。”
“你说的也是,咱们现在不就知道了吗?”
珠儿一面轻点着头,一面装作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很是急迫地说:“哎呀!二夫人那么厉害,三小姐都没有被彻底压垮过,还以退为进,借着这回养病的事,得了老夫人暗中相助,这难道不是说——三小姐其实比二夫人更厉害吗?”
怕珍儿因着朱、高两位夫人的纷争,只顾同情石文婧而放松了警惕,珠儿说话时带着几分暗示。
“珠儿丫头说的不错,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只怕咱们这位三姑娘的心机智谋,早就超过了自以为胜出、安逸多年的高氏夫人了。”
路老看两个丫头说起话来越来越大胆,竟开始妄议起了主人家,便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之前你们俩不是担心不记事时便入了府,留不下什么线索吗?还有个好消息我没说呢,你们两个呀,当初不是从人伢子那儿买来的,而是被一队南下的商队直接卖进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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