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黄昏时候,这天天气本就十分阴霾,到了这个点,更加是乌云压城般让人气闷得喘不过气来。
赵玉待在自己一砖一瓦充注心血亲手打造的小锻造房内,仔细地分拣着几样最近购置的铜铁材料,神情是以往看不到的严肃和专注。他对这锻造房宝贝得紧,偶尔会让李石安进来帮忙担担抬抬,其余时候几乎都不会让别人进入。
“咳咳”赵贤在窗外装作无意地清嗓子。
赵玉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还在赌气。让你给老爹瞎提建议。
“还不出来,有事找你”见他不理会,赵贤话中略有责备之意。
“来了...”赵玉嘟囔了一句,慢条斯理收拾好东西之后走了出去。有怨气归怨气,但没必要和大哥对着干,毕竟还是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好哥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赵贤处理公事的书房内。
“二弟来了”兄嫂陈氏忙起身笑道。这是一位标准的温婉贤惠女子。
“嫂子好,童童也在啊”
“带童童先出去吧,我和他有些正事要在这里谈”赵贤看了眼自家乖乖坐在书桌上写字的六岁儿子。
赵玉目送陈氏牵了童童出去。心里也在一面思肘着大哥这次会跟他说什么?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成熟不懂事?不过这些话值得特地跑那么远过来书房说嘛,一般情况下不是站在窗边训斥两句就完事了?
“后日我就动身去移和了,家中事宜你得帮忙照管好,多少分出一点心思来替爹分担劳务。”
“啊?这么快,不是定了下月初六才走么?”赵玉还以为哥哥会说些训斥的话,都做好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原来只是来提前辞行的。
赵贤缓缓叹了口气“现在木材那块,三叔那边盯得紧啊,我们已经把半数的客源让给他了,还是和那边时有发生买卖冲突的现象,下面的人很难处理这种内斗。不得不去。”
“简直欺人太甚,我早就看不惯那老头了,说话阴阳怪气的,还特别爱搞这些内斗,这些年来从我们家拿走得还不够多吗,自己的生意没好好管理,弄糊了还来觊觎咱们的。”赵玉是个直性子,一拳砸在茶桌上,杯盏与茶桌碰撞出发出清脆的碰瓷声。
赵贤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这些年来,同我们一辈的家族各门势力慢慢失去了凝聚,都想着要分利益的大头,但他们多数都是游手好闲,有心拿钱,无心做事的。因此账目亏空得也多。爹他顾不了多头,我们理应作为他的左膀右臂分担”
“我...”赵玉听后一脸惭愧,心里明白自己就是这辈里面不作为的。
“别担心,我不是来劝你和我一起走的,想来你昨天所言也有道理,留你在拓城好照顾爹娘,只是有一点,以后对生意上的事勤一些,这样对大家都好。”
赵玉看着哥哥,心中有些感慨,全家人都不曾逼迫过他干什么不喜欢的事情,一直以来他都是随性自由地长大,做事也没考虑那么多,没为家族长远发展作出过什么贡献。
“哥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和爹娘失望,生意上面的事虽然不是我擅长的,但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尽力去做的。”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两人聊完已经是用晚饭的时间。
赵玉离开大哥的书房后独自走在花园内,抬头看了看天空,黑漆漆的一片,没有星星和月亮。这天气,闷了一天还没下雨。忽然感觉到肚子空空的,他脚步加快了些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此时,趴在墙边有一只锐利阴狠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悄无声息地翻身潜入了墙内。
来人个子不高,短小精瘦的身板,一身酒气,行动却灵活地像只老鼠。骇人的是,他只有一只左眼,右眼原本的眼球部分大概是被人剜掉了,现在只剩个幽黑可怖的丑陋窟窿。
“听玄五说人就是在这个赵家”他打了个酒嗝,如入无人之境般站在院内。
不是赵家没有设立看守的护卫,实在是这贼人非同寻常,轻功太好又灵活,一般人护卫很难察觉。
顿了顿,这人一跃而起藏匿在大树之上,探查自己要找的目标...
昨儿积攒的乌云终于在第二天变成雨落了下来,因为无法出门洒扫,蓉雨安心地多睡了一小会。但听见窗户外边的回廊有些吵嚷,心里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由于双眼永远沉在黑暗的环境下,但凡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她都小心警惕应对。这是一直以来的敏感性格。
沈言他们赶到赵府时,赵玉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厅堂的椅子上,旁边的李石安也一脸惊恐焦急的样子,沿路走过的丫鬟个个皆是一脸惧色,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
左月琪望了望沈言,他难得地眉头微蹙,不多说什么,快步跨入厅堂。
赵玉见到他们来了,一下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从楠木椅上站起来,却又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一时别过脸去,等了好久才缓缓说出一句。
“李娘被杀了。”
左月琪张了张嘴,明显是过于讶异,虽然知道现在局势不稳定,可是这种死伤事件来得未免过早了些。她眸光微泛,隐隐不安,一股杀戮的意味在心里蔓延开。
“尸体在哪?”沈言也从微顿中缓和过来,人命伤亡对他来说不算太陌生的事。只是和左月琪一样,有点出乎意料,居然是这么个看似不在局内的无辜者率先死去。他现在心里多少有些惋叹,但无奈也必须开始冷静地处理问题了。
赵玉失了魂似的,一言不发。
李石安见自家少爷这样,咬咬牙,便自顾自给沈言他们引路去了。
厅内现在只剩赵玉和两个侍奉换茶的丫鬟,其中一个是泛舟,她和蓉雨关系好,因此既伤心又震惊,但此时谁都不敢出声,气氛很是压抑沉闷。
赵玉三年来打造接触的兵刃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血肉之躯毁灭于利刃之下。到底是什么人,下手那么狠毒。自己的脑子从早上听到这个消息,再到亲自看了那个场面,整整瘫痪了两个时辰。他想不通。
“沈少爷,就是这...我们少爷也不让人处理李娘的身后事,说是先请你们过来看了,怕没了线索。”
左月琪心想赵玉虽然看上去魂都没了,头脑倒还是没有完全被打乱。
她看到沈言微颔首,径直走了上去。
沈言单膝蹲在地上查看尸体,双目圆睁,嘴巴微张,手紧紧抓住床沿,应该是死前有一瞬间受到惊吓,但致命创口只有喉咙一处,且手法精确娴熟。甚至没有溢出太多血。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起码没感受到太大的痛苦人就去了。整体查看下来,心中已然有了定夺。
左月琪看着已经故去的李娘,想起那日在树林,不顾躯体受拳脚击打之痛也要拼死护住小丫头的那个矮小沧桑的妇人,顿时感到心中疲惫沉重,便悄悄退了出去倚靠在门边。
蓉雨最近已经开始跟着丫鬟们做些拭擦桌凳的工作,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主要帮忙的是固定的大件家具物品。她很努力地帮忙,每次擦完后都用小手轻抚一遍确保木质上面是被全部打湿而且没有了灰迹。摸完之后会再拿干布擦一遍,丫鬟们都夸她做事细心又认真。
厅堂上忽然传来一顿急促的脚步声。
“在那...”领路的沈府丫鬟急急指道。
“蓉雨啊...”泛舟一见到蓉雨,忍不住就站着仰头大哭,把在场的丫鬟们唬得不轻。
“怎么回事”
“怎么了”
丫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沸扬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
今日赵家主人们都到隔壁县上去参加同族人的乔迁之喜,赵玉以看家的名义推诿了这场宴会,本想着享受这无人管束的自由时光,却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
左月琪在偏厢院子那边陪着蓉雨,此时的厅堂连侍茶丫鬟也被遣走了,只剩沈言和赵玉两人。赵玉低垂着头颅,一副颓然破败的样子。沈言在心里盘算着应该跟他说些什么话才好,论理,这人确实是在赵府被杀,不应该...。但现在的责备似乎也不合理,他们家是世代正经商贾,哪里会想到有遭遇这种暗杀的时候。
哎,这算不算是自己大意了?明知道时局已经不稳定,百密一疏。也不全对,这确实是在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是自己门中的私事造成了无辜旁人遇害。他决定对赵玉全盘托出,不作隐瞒。
“李娘...她是被一个叫樊志的杀手所杀,前影刹堂门徒...”他顿了顿,见赵玉没动静,没抬头,什么都没有,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说。
“去年年前因为一些冲突,被我派人剜去了右眼...”
听到这里,赵玉才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言。他实在想不通了!从蓉雨被莫名其妙的人带走,自己和一个巨剑少年打起来,还有左月琪认为的蓉雨在赵府有危险,到现在沈言说他剜了别人右眼。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其中究竟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微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又把话咽了下去,继而低垂着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要是知道,还会让李娘死?”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沈言对赵玉这番质疑的话也颇是失望,自己怎么可能任由无辜的人赴死呢?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意气用事,现在得抓到这个樊志,才能搞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想来大致和之前蓉雨被拐那件事情有关。沈言眉头微蹙,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人死不能复生,这不是你的错,凶手的偷袭能力很强,没有一定的戒备很难防住。”沈言拍了拍旁边赵玉的肩。
“蓉雨会怎么想...”赵玉低垂的头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沈言也望向左月琪她们在偏院方向。生生死死,本是人必经的一条大道,但其中残存的许多感情和思念,才是令人叹惋落泪的。这其中的意思,他不想去探寻,感情是一条柔软的藤,容易缠绕凌驾在理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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