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家主暴毙，尚未出世的继承人也胎死腹中——洛卡甚至怀疑这里被安插了上级的眼线。
洛卡和艾斯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夫人的情况才安定下来。而这个时候家里也聚集了不少亲戚——是听说了夫人流产的消息，过来慰问的。
最后一批姗姗来迟的时候，艾斯正抱着洛卡坐在庭院里那棵大桃树上吃桃子。
艾斯将手里的桃子一口咬去半个，甜美的桃子汁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从下巴跌落，砸碎在锁骨上，又沿着胸膛缓缓往下流淌——洛卡红着脸伸出手臂用袖子粗鲁地给他擦干净了，假装生气地说了他两句吃相不雅，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家人好多亲戚啊。”艾斯吃着桃子感叹道，“这来了得有几十号人了吧，听说还有好多是从别的岛上千里迢迢坐船过来的。”
“嗯，来争家产嘛。”洛卡轻笑，“一个人要是发达了，就会忽然多出个十里八乡的亲戚。更何况这个家族已经没了继承人，家主死前并未留下任何遗嘱，那位遗孀年纪尚轻没什么经验，现在又在……呃，病中，最后要是能保住性命，那都算好的了。”
“……你是说这些人可能会害她性命？”艾斯吃桃的动作一停，“对一个刚刚流产的女人？”
“毕竟她的丈夫就是死于非命嘛——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她会自杀太奇怪了。她的丈夫就是在他们家族聚会上被毒死的，宴会上的人都有投毒的嫌疑。这个岛上的警察没查出什么来，刚把宴会上的贵族们都请回去，这才几天时间，那些贵族就又都回来了……简直像是等着他们来分家产似的。况且我来的时候她特地派人来迎，但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见面她就服毒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艾斯虽然从未碰到过这种贵族间勾心斗角的事情，却也并不傻：“你是说有人阻止她见你？”
“这家人做的是政府的生意，她丈夫生前大约是个左右逢源很吃得开的人。这个时候政府派人过来，打得也是【寻访调查】的旗号。幕后之人估计是怕我查出什么来吧。”洛卡吃完桃子抹了抹嘴，“你瞧瞧，这么多嫌疑人，够我忙活了。”
她拉了拉艾斯的手指，示意他抱着自己跳下去：“我们该去见见夫人了。”
——这岛上的事务确实是又多又杂，洛卡原本是让艾斯先回去的，但是艾斯觉得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凶手，执意要陪她留下。
但具体该怎么办？艾斯也不知道。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和对手打架，倒也遇上过打架的时候玩偷袭的，但那些偷袭放阴招的几乎都会被他揪住一顿痛打，他从来也没遇到过这么憋屈的情况。
冷箭不知从何处而来，命丧之时都不知是死于谁手。
艾斯想的是，这样的事情，既然洛卡的上级也想过来分一杯羹，那她的上级就算是与此事无关，八成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她每天生活在那种环境里，被姐姐的死因吊着，被各种糟心事折磨拉扯，久而久之她只会变得越来越抑郁。
要是这个时候和她说起嫁不嫁娶不娶之类乱七八糟的事，会不会让她分心？
——“辛苦您远道而来，洛卡阁下。”弗洛伦斯坐在床上，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一件宽大的酒红色女式睡袍套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更为苍白娇弱了些。弗洛伦斯开口对洛卡说了几句客套话，唇色苍白，眼下青黑，看上去十分疲惫，“很抱歉，发生了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毕竟是位年轻的遗孀，据说她是霍尔家族的家主阿诺德·霍尔年近不惑才娶的第一任妻子，洛卡原以为这位女士大概是拥有美丽的容貌或是独特的气质，没想到弗洛伦斯是一位偏温婉的女性，容貌属于耐看型。
弗洛伦斯嘴角的笑意柔和而勉强，琥珀色的眸子没什么生气，小脸被浅棕色的长发包着，显得她气色愈发不好了。
“夫人好些了吗？”
洛卡让艾斯站在门口没让他进来，免得吓着眼前这个惊弓之鸟。
“已经好多了，托您的福——说起来，您是来调查的是吗？”弗洛伦斯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被单，“请您……请您帮帮我……我真的好害怕……”
“夫人，您先不要激动。”洛卡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听说您是自己服毒的……”
“不是！不是！”弗洛伦斯激动起来，眼下立刻泛起泪花，“我不是服毒的……我为什么要自杀？我丈夫过世之后我发誓要守住他的家业……您知道，他的财产被不少人盯着。况且如果我知道我怀孕了……如果我知道……”
她说不出话来了，她双手颤抖着缓缓地移到了小腹的位置——她的小腹十分平坦，仿佛那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生命存在过。
洛卡皱了皱眉——说实话她并不想查什么投毒案，她甚至不想在这个地方久留。但若是放任不管，就算是洛卡的上级不出手，这个女人大概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和她丈夫一样突然死去，且她的死亡会更加无人问津。
况且，弗洛伦斯是阿诺德的唯一一个妻子——若是要打听姐姐的事情，恐怕也只能从她入手了。
“夫人，请您先平复一下情绪。”洛卡干脆坐到她的床边，“请问您有过与您丈夫一起处理工作的经验吗？”
“有。”弗洛伦斯点点头，“我以前读的是化学专业。”
咦？倒是洛卡小看她了。
既然她在她丈夫的工作上也有牵涉，那日后问起姐姐的事情来就方便多了。
“……那您有注意过他和什么人关系不好吗？”洛卡摸了摸鼻子，眼前这位夫人竟然还是个同行。
弗洛伦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觉得不太有……因为我丈夫对任何人都是笑眯眯的。他甚至做了不少慈善，我与他就是因为慈善认识的……啊，扯远了。我想，如果有人要害他，应该是因为他结婚了，又比我大许多，遗产第一继承人变成了我，才会让那些亲族心生杀意……”
嗯，好像也说得通。
还想再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对贵族夫妇执意要进房看看弗洛伦斯的情况，胖管家死活拦着不让，但那对夫妇硬是冲了进来。准确来说，是那位妻子硬是拉着丈夫冲了进来，她蹬着高跟鞋狠狠地在胖管家的脚背上踩过去，又用手里的一篮子水果把他撞开，竟然就这么冲了进来。
那气势，艾斯觉得他们哪里是来慰问，简直就是要来把那位可怜的夫人生吞活剥的。
他正准备站起来拦住两人，却听见里头传来了弗洛伦斯虚弱的喊声：“让他们进来吧。”
洛卡已经走了出来，老老实实地与他一起贴墙站着，充当一对聋哑人。
然而那对夫妻一走进房间，房门还没彻底关上，她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贴着门听墙角去了。
艾斯看她这副着急忙慌又八卦得不行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其实根本都用不着听墙角——里头很快传来三人的争吵声，那位来势汹汹的妻子正生气地说着什么，她的丈夫声音更大似乎是企图盖过她、阻止她，期间夹杂着弗洛伦斯惊怒的分辨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三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好分辨，但还是有几句传进了洛卡和艾斯的耳朵。
“……我绝不原谅你们……污蔑！”
“闭嘴！多莉丝！”——这似乎是那位丈夫的声音。
“我丈夫……”这是弗洛伦斯的声音，“绝没做过那种事……你们为什么……我才要告你们污蔑！”
她本就在病中，为了争辩更显得声嘶力竭。
几人不欢而散，那对夫妻出来时还狠狠地瞪了门口的洛卡一眼。
洛卡震惊于此人“优秀”的教养，这次她拉着艾斯就进房了：“您怎么样？”
弗洛伦斯捂着胸口急急地喘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没……我没事……只是他们污蔑我的丈夫……我一时激动就和他们吵起来了……很抱歉，让二位看到了这样丑陋的一面。”
“那是……什么样的污蔑呢？”洛卡眨了眨眼，神情中有几分好奇，“啊您别误会，我是想着这能不能成为什么线索……”
“啊，没关系，您不用那样小心谨慎。”弗洛伦斯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热牛奶喝了一口，“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瞒着的事情。卡尔顿子爵……就是刚才来的那位男性客人，他在本国算是一位在做慈善上颇为大方的人。也和我丈夫有些亲缘关系，仿佛是我丈夫的远房侄子？原本他们一起做慈善，倒也没什么矛盾……但是最近……”
“最近？”
“我丈夫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闻。说是卡尔顿子爵他……在一些方面有些难以启齿的习惯。比、比如喜欢小孩子，喜欢得有些过头。而子爵的名下有好几座收养孤儿的教堂，所以我丈夫找我商量之后，趁着子爵有一回不在国内，将这些教堂全部转到了我的名下。”
——毕竟，阿诺德还有个公爵的爵位。
“但是此举更坐实了外面那些满天飞的谣言，因此他们夫妻二人确实是对我丈夫有所不满。”
“……那您应该一开始就对我说。”洛卡叹了口气，“这不是个相当明显的动机嘛。”
“但那都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弗洛伦斯紧紧地皱着眉，“我丈夫与卡尔顿子爵的关系并没有闹僵，谣言也渐渐没有了啊。”
“抱歉，我想打断一下。”艾斯看了看眉头紧锁的两人，“您说的喜欢小孩喜欢得过了头……具体是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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