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卡普接到加急任务的通知的时候，船已经向着洛卡的家乡所在的海域行进了很久。
他把两个姑娘从船头扒下来，在甲板上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又把她俩放了回去，叮嘱船上的人看好她俩，就跳进了一艘小艇，豪气地把整条船让给了两个小女娃。他朝她俩挥了挥手：“……过两年我再把你们接过来，从海兵做起，我看好你们哦！”
洛卡将手围在嘴边作扩音状：“你说啥风太大我没听清！”
卡普还想说些什么，小艇已经逐渐远去，卡普那高大的身影也慢慢地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里。
洛卡跳到甲板上，招呼埃拉一起吃饭。
扒拉牛排的时候埃拉问她：“将来你要是不做海军，你爷爷会生气吗？”
洛卡捧起奶茶喝了一口：“会的吧。”
“那你还这么冷静呀，那个人发起火来很恐怖的吧？”
“没事啦。”洛卡伸出手去拍了拍埃拉的肩膀，“他也就是嘴上厉害，他不敢动我的。我跟你说，他比我自己还心疼我。”
埃拉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她觉得眼前的洛卡颇有些仗着家人的疼爱为所欲为的样子。
一位海军敲门进来，对着还在嘚瑟的洛卡微微欠身，然后递过来一个文件：“这是卡普中将要我交给您的。”
来人说话声很低，口齿也不怎么清楚，洛卡思考了几秒才听明白他说了些什么。她接过文件，一个普普通通的文件袋，上面一个字也没写。
那人并没有退出去，只是垂着头静候在一边。
洛卡皱起眉头，隐隐感觉到事情并不对劲。她隔着文件袋用手掂了掂，里头确实只有几张纸。洛卡撕开文件袋，拿出了里面的文件。
她双手捏着文件，死死盯着文件上的内容，十几秒没有动一下。
那是一支狙击步|枪的设计图，尚未完成，只画出了一张粗略的草图。结构看上去有些像SRS，它的无托结构布局比较特别，跟着姐姐学习的那会她便记住了这个枪型。此枪的机匣、弹匣和枪机的位置都在手|枪握把后方的枪托内，重量后移，因此它的平衡性得到了很大的提高①。
她不可能不认识这种枪，在姐姐讲过的枪型中这算是特例。
稿子还是线稿，密密麻麻地写着数据和一些这里的人看不懂的文字。德语俄语混杂着一些中文汉字，全是洛卡那个世界的文字。
洛卡看着那张纸愣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
那个拿文件过来的海兵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卡普爷爷对着我不会做这种托人带话的事，有什么他会直接和我说。更何况他并不负责武器研究，怎么可能有我姐姐的线稿？”
那人不言语。
埃拉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两人，犹豫着要不要带着洛卡夺门而出——埃拉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个危险人物。他是卡普船上的人，但是卡普知道自己船上有这么个人吗？之前她听洛卡和卡普谈到关于洛卡姐姐的话题的时候，卡普的态度明显是要洛卡暂且远离的。
埃拉突然觉得洛卡身边实在是危机四伏，她们这几乎算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没了卡普的保护，若是这整整一船的海军里头有那么几个不明势力派来的卧底分子，那她和洛卡是完全没招的。
那个人还是没有回答洛卡的问题，三人诡异地沉默着。埃拉在这沉默之中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些船员充其量只是见到卡普与洛卡关系亲密，听到卡普老喊她“孙媳妇”，仅此而已。她们只是身陷贼船又恰巧被解救的两个女孩罢了，就连提到奥莉薇亚的那场谈话，也是三人窝在房里说的，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洛卡懂枪的？
洛卡看上去也不过十三四岁而已啊？
这个想法顿时让埃拉从脚到头汗毛都立了一遍，再抬眼看那个海兵时眼底都带着几分惊惧。
洛卡大概也想到了，与埃拉交换了个眼神，又默默地低下头，去看那张线稿。
那个海兵看她快把那张稿纸盯出一个洞了，才慢悠悠地说道：“主人想要见您。”
“你的主人是谁？”洛卡盯着他的眼睛，漠然地问道。
“是您以后的同僚和上司。”
“我以后的同僚和上司？”洛卡重复了一遍，感到有些可笑，就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以后可是海贼——你的主人还能把手伸到海洋上去？”
“这个，得视情况而定。”那位海兵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您以后的职业方向，大概率是由我的主人来定。”
“……凭什么？”洛卡感到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腾地升起，“你的主人是何方神圣，连我将来要做什么都要干涉？！”
埃拉赶紧上前拉着她坐下，不停拍背顺气希望她冷静下来。
“您身上有不可代替的才能。”海兵无视了她的怒火，语调依旧缓慢，“如今那位……已经不再受我们控制，这世界上只有您能代替她，除了您，再没有别人了。”
这句话就像是兜头浇来的一盆冷水，直接就让洛卡的气势荡然无存。
那位已经不再受控制了——这里的“那位”，指的应该就是姐姐无疑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姐姐开始想办法脱离这些人的控制了吗？那这么一来，身处科研院的姐姐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又说除了自己，再没有人能代替姐姐了——这话实在是诡异得很。姐姐固然是享有盛誉的天才无疑，可她洛卡不过是乡间的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从小会制作药剂，就算曾出现在奥莉薇亚发出的寻人启事上，怎么成了一个能代替奥莉薇亚的人了？
再怎么想，也不过是想到洛卡是奥莉薇亚的家人，因此奥莉薇亚才悬赏重金搜寻洛卡的踪迹这一层吧？
是不是……是不是背后的人知道她们的特殊性？
毕竟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这里还远远不及。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棘手多了。洛卡左手紧握，手指蹭到了手心细密的冷汗。比起武器来，最重要的是姐姐研发的能够在各时空间跳跃的那套系统，若是那套理论也落到了这些人的手里——不，不会的，如果他们已经触碰到这项技术的核心，那他们就不会再执着于洛卡，早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新世界了。
洛卡安慰着自己，暗自松了口气。
现在埃拉也在这里，她们两人的安危根本无法保证，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她按下心中的愤怒和不安，扯起一抹冷笑，极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我只是一个不成熟的药剂师，你们找错人了。”
“你是奥莉薇亚小姐的妹妹。”
“我才十三岁，怎么可能有和她一样的才能？”洛卡手里的文件已经被她捏出许多道极深的皱痕，“我是普通人，没有那么高的悟性，不可能无师自通。你要知道，走任何道路都需要进行学习……”
“我的主人会给您创造优越的学习环境。”那人向她欠了欠身，“您不必担心。他的手里掌握着所有您需要的资料，包括枪支、化学、制药和数学等等。”
他的手里掌握着？
他？
是从姐姐那里夺来的资料么？
若是这些资料都能从姐姐那里夺来，那关于时空理论的资料是不是也……？
不不不，若是他们连时空理论都掌握了，武器和化学就不会再是他们的重点了。
洛卡稳了稳自己的心神，试探道：“你们是……海军的敌人？还是……海军的同伴？”
“都不是。”那个人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希望您尽快准备，我们要带您去主人那里了。”
洛卡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可是卡普爷爷的船！”
“这是海军的船。”对方更正了她的说法，“以及您要是愿意的话……”他看了从头到尾保持安静的埃拉一眼，“我们也可以带上您这位同伴一起。”
“……不！”洛卡高声否认，“她有家要回，不可以跟我一起……”
话说到一半被埃拉一把拉住了手臂，看埃拉那眼神分明是阻止洛卡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也走的话，你就只有一个人了。”埃拉笃定地说道，“这么危险的事情，需要有人陪你一起。你不能一个人面对那么危险的未来。我答应和你回家不是因为你的家人有多好，只是因为你在那里而已。”
洛卡看着埃拉沉静的眸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就这么定了。”那个海兵又朝她们微微欠身，然后退到门边，“哦对了，至于这艘船的动向，二位不用担心，任何人都不会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二位的安全我们可以保证。”
意思就是卡普绝对不会知道这艘船的异动对吧？
怎么可能？
就算被卧底掌握，这里应该还有卡普的人吧？
那人说完这些，就拉开门，礼貌地退到了门外，缓缓地将门关上了。
就是那一瞬间，洛卡突然猛地睁开了埃拉的手，将她摁进自己怀里蒙住了她的眼睛。
然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还是随着风灌进了房里。
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其中一些嘴边和鼻孔流着血，其中一些额头挨了枪伤，死的时候都忘了闭上眼睛——另一些海军站在他们的身边，手里握着海军科研院研发的新式手|枪，枪|口上连着消|音|器，有些人腰间还别着另一把枪。
已经结束了。
一场静悄悄的偷袭已经结束了，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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