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困了，睡了。”
然而艾斯并不准备回答她的问题，拉起毯子盖住自己，往床上一躺就闭上了眼睛。
“……”洛卡不甘不愿地拉了拉他的手臂，见他闭着眼睛岿然不动，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结果只是你问了我好多问题，都不告诉我你的事！太狡猾了，不公平！哼！”
她愤怒地拍了拍艾斯的手臂，当然那点力气对艾斯而言只能算是挠痒。他当然毫无睡意，他只是怕继续聊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和她说出自己经历过的事——被指责、被嘲讽、被恐惧、被排斥，只因为他是海贼王的儿子。
——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可怕，他怎么会想要把自己的心结告诉一个不懂事的小鬼？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小鬼的艾斯翻了个身，无视了洛卡的抗议。
洛卡愤怒地盯着他的背，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最终毫无办法的她只能气鼓鼓地躺下了，还赌气似的故意背对着艾斯。
过了不知多久，黑暗中只听床头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艾斯小心翼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到了一个白茸茸的后脑勺。
她的头发纯白细软，散发着和他一样的洗发水的味道。
艾斯左臂支撑在床板上挺起了上半身，右手缓缓伸过去撩开了她的头发，在她额上看到了刺目的白纱——正是她为了保护他，挡在刀尖前头时不慎被划伤的那一条伤痕，现在已经被处理过，包上了白纱布，隐隐还闻得到一丝伤药的味道。
她睡熟了，这几天的事情大概让她累坏了。艾斯仔细看着她。她穿着自己穿过的衣服，T恤上印着“暴力”两个大字，明明和洋娃娃一样的她一点都不相符，她穿着倒还……挺可爱的。
“……你，你是。”他开口了，熟睡中的洛卡并没有被他吵醒，“第一个用这么蠢的方式来保护我的人。以后……”
睡梦中的洛卡忽然皱了皱眉，嘤咛着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他生怕她突然醒来，吓得把剩下的话全咽进了肚子里。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做这样的蠢事。
他重新躺下来，安心地闭上眼——两个人睡一张小床，不管怎么说也是比平时要挤。然而此时听着旁边传来的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艾斯不仅没有觉得不适，反而觉得内心的某处也像现在这样，被什么软乎乎暖洋洋的东西塞满了，充实安定得很。
*
艾斯梦见自己躺在沙滩上，雨后初晴，沙子潮湿而柔软，微风携裹着海水的咸腥温柔地拂过他的脸庞。他在沙滩上躺成一个大字，任由清晨微凉的波浪一次次地涌上来，舔舐着他靠近大海一侧的手臂和大腿。
他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觉得这个梦难得地舒适和惬意。天际飞过去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鸟，周边的树木被微风穿过，树叶微晃发出簌簌的声响。
突然阴云席卷了原本瓦蓝的天空，隐隐有雷声逼近。远处天海交汇的那条线也沉进了阴暗的天色里，不再分明。大海一改平静温和的面貌，突然凌厉强势起来。海浪猛烈地拍打着礁石，破碎之时发出凄厉的绝响，而破碎的海浪又回到海里，试图重新聚集，再次扫荡——艾斯觉得不妙，呼啸的海浪由远及近，再不跑就完了——
这个时候他竟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海水的颜色已然变得污浊，高高的海浪即将将他吞没——
“呜哇——”艾斯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还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的小床上，十分安全。
之所以动弹不得，大概是因为洛卡几乎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的缘故。
因为他剧烈的动作，洛卡翻了个个一头撞在床尾的铁杆子上，闷哼一声捂住了脑袋，痛得双腿直扑腾。
“……呜……”洛卡彻底疼醒了，“你干什么……”
“……抱歉。”艾斯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刚才以为我快死了……你没事吧？”
洛卡抬头含泪看了他一眼，继续扑腾着双腿捂着脑袋。
“起床了！”此时达旦突然拉开门大吼一声，“天都亮了很久了你俩还想睡到啥时候去！”
——两个小孩站在镜子前面刷牙的时候，洛卡还是含着眼泪不说话。
“你还疼啊？”艾斯看着她，嘴里含着牙刷含混不清地问道，“突然有人跟我一块睡，我不太习惯——你，你真的没事吧？”
洛卡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眶还通红着，刷牙的动作十分缓慢。良久艾斯听见她说了一句：“我就是想我姐姐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洛卡隐隐约约地知道，今天开始，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回到以前的世界，她从未想过。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姐姐，也没有定数。
“喂。”艾斯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后脑勺，“你真的不疼了吧？”
“……不疼。”洛卡低下头，吐了嘴里的漱口水，有些闷闷地说道，“没事啦，我们赶紧去吃早饭，吃了早饭我还要学着洗碗呢。”
她这么说着，朝艾斯挤出一个笑容，就把牙刷杯放好，光着脚走出了浴室——除了昨天那双蹭坏的小皮鞋，她没有合适的鞋子可以穿。
她还穿着艾斯的裤子，两条纤细的小白腿在裤管里不停晃荡，看着更为纤瘦了。
吃完早饭洛卡准备跟着达旦去厨房的当口，艾斯拉住她的手，扔给她一双旧球鞋，对她说：“别洗什么碗了，我带你出去。”
于是两人就在达旦的叫骂声中飞奔着出门了。
*
“哇——”洛卡站在巨树的树枝上，眺望着远处碧绿的树海，“这里好漂亮啊，你们天天都来这儿？”
萨博拉着艾斯走到一边：“你怎么把她带这儿来了？”
“她心情不太好。”艾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一大早起来把她后脑勺给磕了。”
——昨天晚上问了她那么多问题、她还推心置腹地作出了回答，艾斯觉得怎么也该为她做些什么。
“……啊？”把她后脑勺磕了？什么情况？萨博疑惑地望着他们俩，“我怎么觉得你对她的态度变得好多了？还有为什么你磕的是她后脑勺，但是她的纱布却在额头的位置啊？”
“……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细说……”萨博这么一问，艾斯才恍然想起，她的□□也丢了，现在她的手边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自保的武器。
艾斯思考了一阵，钻进树洞里拿了一根钢管出来——这树洞是他和萨博小憩的地方，艾斯时不时也会在这里住上一阵子。里面有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有一些衣物和容易储存的食物，当然也放着钢管——这种对他们俩来说属于“消耗品”的、还算趁手的武器。
洛卡是被艾斯带着才勉强爬上这棵巨树的——她站在树枝上，透过逐渐变得枝繁叶茂的树冠，看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谷。夏季渐近，碧绿的颜色蔓延了整个山头，山腰上偶尔看得到一两片或红或紫的花田。有条河从山谷间经过，河流并不湍急，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着向东奔去——最后在东边的断崖上被截成凶险的瀑布。
姐姐要她到这儿来，自有姐姐的用意。
她转过身去，冲艾斯和萨博嘿嘿一笑：“我们今天玩什么？”
“你拿着这个。”艾斯扔给她一截钢管，上面缠着全新的绷带，被洛卡险险接住，“从今天开始，我和萨博教你打架。”
“啊？”萨博第一个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教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打架？”
“你将来还要找你姐姐吧？”艾斯看着洛卡说道，“那你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出海是最好的选择。要出海就必须学会打架——对吧萨博？”
“……好吧好吧，真是输给你们了……那你可要做好艰苦修行的心理准备哦？之前遇到的那种野兽，以后可是家常便饭哦？”
“嗯！”洛卡看着手里的钢管，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教你们一些别的事情哦——说起来。”她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再过一会就要下雨了，别一直待在这里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下雨？”艾斯和萨博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你确定？”
“是啊。”洛卡认真地说道，“空气中的湿度在不断上升——你们有感受到吗？风向也开始变了，很快就要变天了。”
艾斯看着她不似撒谎的真诚的双眸，再次抬头看了看天。
过了一会，“啪嗒”一声，一颗雨滴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天色迅速阴沉起来，阳光在十几秒内被飘来的厚厚的乌云挡得严严实实，周边温度骤降，草木枝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没一会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很快打湿了几个孩子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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