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ty、
“你们悔改罢!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
一个人站在街头大声喊叫,挥舞着手中的传单。人们从他旁边匆匆行过,并没有多少人驻足。
“你们悔改罢!火焰将会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上燃烧!到得那日,归于尘土和气的,就要归于尘土和气!而你们的灵魂将会被审判!”
“你们悔改罢!死亡已经降临,天与地都将更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一个路过的男青年倒是停了下来,仔细听了下他说了什么。他立刻塞给对方一张宣传单。路人青年手接下那张单薄的纸,看到了劣质打印的黑白照片。
“你相信他是死神?”
“当然!征兆已经出现了!我们的基督也不会远了。”
路人有些头痛地揉了下额角。
“那你有没有注意听他的访谈啊。他又没说末日来了。别人问的时候他也没这么肯定。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出现本身就已经是征兆了!”
“他说他是在度假诶。”路人甲阿伯道尔叹着气说,“他那样子哪像是准备迎接天启。”
“愚昧的世人!你们根本不明白!”
阿伯道尔看看晦暗的天色。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其实我也不怎么相信,死神现身世人面前,仅仅只是为了度假。”
发了一会儿呆,阿伯道尔转过头,对着那个激情澎湃的人问。
“那你知道怎么见到死神吗?除了自己去死?”
对方没有理他。
阿伯道尔其实有过很多次机会见过死神,但是都错过了。
因为在那时,他还没想好要什么。
离开那座酒店之后,他又参加了安吉尔的宴会,并且见到了死神。但是一看死神被那么多急切的人围绕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他便自觉地没有去凑趣,并且觉得自己想说的话不适于在这种场合说。
后来他为此深感后悔。
他坐在父亲的病床边,看着心电图的波动渐渐微弱下去。
他当然知道人会死,它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被杀,意外,疾病,衰老。人总是会死的。
但是当它那么突然地降临到他父亲身上时,他仍然猝不及防而惊愕,好像从未考虑过这回事,好像以为日子会一直永恒不变,好像以为自己和亲人都是不死的。
他手足无措,无法适应这巨大的改变。
父亲的手温度在他手中渐渐冷下去,而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他的父亲没了。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一堆残骸,冷血、死肉和骨头,如果不做处理,它会腐烂,会发臭,眼球里生出蛆虫来。
对于这个事实,他既觉得荒诞,又觉得虚幻。
一个人的存在被抹除了,如同幻梦泡沫的破碎。从此以后,他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种事,他觉得太过玩笑。
但他内心深处,又确确实实知道这是真的。
有一个瞬间,他真的相信,如果能抓住死神,就能阻止这一切,就像神话里说的那样。
但是一切只是顺理成章而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他想,那群荒谬的古人是怎么编出能抓住死神然后改变死亡命运的神话的。他们是怎么自我催眠并且相信这样的事情真的存在过。
如果说神明太过遥远,无法确证。死亡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他们难道不知道么,他们难道没有经历过么。死亡之时,并不会有一个死神前来执行,并没有可恳求的可威胁的可抓住的□□和形象。
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笑的神话呢。
如果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人类为什么不争相效仿。每一次死亡,都是抓住死神的机会。死神如此弱小而可嘲弄,凭借智慧和力量就能打倒,多么轻易。
然而他们只看到了虚空,无处着力。
面对这样的现实,他们难道还能坚信那样的神话。
况且,难道死亡是死神所为么。人被杀了就会死,不管是疾病,还是神的怒气,还是别的人,或者是残酷的自然。即使死神也能杀人,那也与别的凶手无异。而所有的死亡,死神最不是凶手。
因为并非是他的意志令受害者去死,而是其他因素。神话从未说,因为死神想令谁死,谁就死掉了。他们从来都是死于明确的他因。死亡不是一个权柄,只不过是被利用的一种事实。自然和人们都通过它达成自己的目的,如此而已。
然后最可笑的是,所有人都在明知这个事实的情况下,最后把怨恨和愤怒发泄到死亡或者说死神本身上。
阿伯道尔头脑一片混乱,一会儿绝望,一会儿想否定自己的消极情绪,一会儿努力想死亡这件事本身,一会儿想自己见过的死神。
他见过死神,所以死神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死神的存在反而使得死亡这件事本身虚幻了起来。人在死后有灵魂,人的存在仍然绵延下去。魂使就是接引灵魂的(psychopomps psycho-灵魂 –pomp向导)。
这样的事实令死亡本身失去了意义。人生不过一场旅行,死亡则是一个中转。死神和魂使不过只是普通的搬运工而已。做这份工作,似乎与死亡这个定义已经毫无关系了。
无论是去天堂还是地狱,都令死亡本身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它与生前的世界和死后的世界都毫无关系,不能涉足。多么尴尬的地位,多么被视如空气的存在。
地球上绝大部分国家都是有神论宗教,阿伯道尔也不例外。
尤其在此时,他自然更加愿意认为父亲不过是去了别的地方,独自一人出发了。
他为此安慰,但却仍然痛苦于死亡这件事。他不得不意识到,即使也许事实是这样。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断开了。
他很想去再见见死神,或者一个魂使也行。跟他们聊聊这些事,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他们自己又是什么看法。
死神,人间名为贝利亚海因斯坦,看起来是个帅气的年轻男子,气质甚至有一种微妙的甜美感,那种恋爱的气息。最初给他的印象,甚至是同他一样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阿伯道尔越回想,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那真的是死神的话,为什么会是那样。死亡是一件如此严肃的事。它的化身却竟何如此任性而轻浮。
而死神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他为什么做出了那些事。
他很想知道。
无疑他最先联系的是海因斯坦,但可以确定的是除了他之外还有大量同样心思的人信息轰炸了这个被公开出来当靶子的家族。他得到的只有拒不接待无可奉告的冷冰冰的回复。然后他想到了安吉尔。
从一开始,他就认定安吉尔在说谎。
安吉尔轻描淡写略过的几次和死神的接触,他直觉认定那并不简单。
当然,当他试图与安吉尔沟通时,安吉尔自然例行敷衍,打定主意装傻。不过阿伯道尔自然知道自己特殊在哪里。
“我想我们有相同的地方。我看到你就知道了。我们都遇见过死神,并且知道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我们需要找到他。跟那些人不是一个目的。”
安吉尔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答应见面。
阿伯道尔坐在餐馆里,看着外面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那个人仍然在寒风中大声呼喊着,斗志昂扬。
“真是世界末日的前奏,不是吗?”有人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好,安吉尔诺埃先生。”阿伯道尔说。
“阿伯道尔利文斯通。对吧。”
他们点了华夫饼、葡萄干燕麦牛奶粥之类的食物,侍者走开了。
“我该怎么相信你。”安吉尔说。
阿伯道尔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说。
“死神的恋人就是他兄长,米凯尔海因斯坦。”
安吉尔点点头。
“然后,你想要问什么?”
“我要见死神。”
“那么我说实话,我现在也找不到他。当然,他们上电视,他们帮助人处理灵异事件,他们能被街拍偶遇,死神还COS了一出街头流浪艺人。但是,他们不出现,你就没法主动找到他。”
“但是你有找到他们的方法,不是吗?”
“说说你和死神的事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安吉尔避开了话题。
“第一次见到他和他兄长,是在安菲特里忒号上。但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他是死神。当然,事后来看很明显了。”
“第二次呢?”
“我因为好奇和愚蠢参加了类似灵异事件小队之类的地方。结果遇上了吸血鬼,然后又很巧合地遇到了他。他顺手帮了我一把,使我得以平安归来。”
“他和吸血鬼的冲突。当然,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安吉尔平平地说,似乎对详细内幕并不感兴趣。“原来两次事件都有你的身影,真是幸运。”
“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阿伯道尔也没在意他的口气。
“我父亲有自己的渠道消息,想要利用死神。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但这不是你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
安吉尔沉默良久。
“你想从死神身上得到什么?还是恨他?”最后,安吉尔问。
“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想要一个答案。”阿伯道尔望向外面。越来越大的雪中,那个人仍然挥舞着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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