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前。
塔纳托斯握着修普诺斯的手指。做哥哥的笑了笑,又亲了下他的脸颊。
“我去休息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晚安。”塔纳托斯说。修普诺斯抽出手指,安抚性地摸了下对方的手背,然后消失了。
塔纳托斯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叹口气,展开了羽翼。
世界在他面前解离构造,万华的帷幕落下,一切化为无形的数,场,物质。
乘着元素转换之梯的下行,他坠落向深渊,星辰的起源与尽头,永恒的宇宙之境。
无尽的闪耀星体与幽深黑暗之中,有声音在呼唤他。
塔纳托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
他说,我要使用普罗多格诺斯。
上下四方,星子明灭闪烁,发出纯净光彩,遵循着某种轨道缓缓游移。
然后,塔纳托斯看到了那个普罗多格诺斯。
一个闪闪发光的、玻璃体般的小球。
其实不应该说它是球。它是无限的,现在所看到的只是一种便于展示的模型般的投影和概念。在那个表面,没有一点是中心,没有哪里是边缘,没有起源和尽头。
它其实也并不小,它是包含一切的全在实体。距离远近的尺寸在它身上全数失效。它并不近在咫尺也不远在天边,亦不可计量实际。
时间和空间的凝固。
意念之中,塔纳托斯轻微触碰了它一下。他的身周瞬间被纯洁光芒笼罩,整个世界显得虚幻、清澈、明亮如白水晶。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
那是一个少年,甚至近乎年幼。眼神气质中仍然显出孩童的纯真,有一点点成长的青涩,一种模糊而暧昧的迷惑。
塔纳托斯笑了笑,蹲下去,平视着那张容颜。
“你……”那个孩子疑惑地开口,“是我可能成为的样子吗?”
“你使用了普罗多格诺斯,你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想问什么?”
那个少年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声音却很轻,带着一种不确定性。
“我可以相信爱么?”
塔纳托斯看着他,不知哪一个宇宙中的自身。
“永世属于永恒,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改变。而爱,怎么说呢,它是一种变幻莫测的存在。我没法保证或者概述,爱是怎么样的,它有很多种面目,就是所有能发生的一切。”
少年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看到过。他给我展示过那些故事。”
塔纳托斯微笑起来,把对方揽入怀中。
“他是怎么教你的。而你不相信他吗?”
“不。我是不相信自己,以及爱本身。”
“你现在对爱是什么印象。”
“变幻的存在和消失;不定和无序的对象与因由;将期望放置于他者,由此带来的反馈的不确定性。每一个特征,都显示出它那种无法掌控的虚幻性。这些,我都不喜欢。”
“是啊……真的是很讨厌的特性。”
“但是,他说了会一直爱我。”少年低低地说,趴在肩头。“我可以相信这样的事吗?我能做到吗?”
“怎么说呢。如果就现在我经历的而言,答案是可以。现在的我即是可能性之一。可以一直相信,可以去爱和依赖,可以获得很多美好的感受,会觉得,这样真的很好。而他对自己真的非常重要。但是呢,这并不是确定的未来。我没法保证,以后一定会变成这样。在万有中生存的方法,就是去过每一刻,如果能一直美好地渡过所有的时间,就是永恒吧。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所害怕的改变的节点,并不会突然出现然后横亘在那里,而是汇聚之后的爆发。问题从来不是来自外界,那些无关紧要,自身才是关键。”
“嗯。”
“如果能信赖他,感受到爱的真实,那就去试试吧。”
“嗯。”少年又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问道。“那现在的你呢?你的问题是什么?你一定是有所烦恼,才同样会来使用普罗多格诺斯。”
“怎么说呢,现在我的问题的话,大概是因为游荡太久而迷失自我吧。所以也有不得不解决的麻烦。”
“迷失……自我?会吗?明明应该是坚定不移的意念。”
“是啊……”塔纳托斯有些怅怅,“需要稍微冷静一下吧。”
“但是永世不可能变成别的存在。”
“嗯。”塔纳托斯应了声。“这就是我的问题所在。不过我想现在我知道原因了。谢谢。”
纯白光芒的世界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
你并不是迷失自我,被爱所迷惑而徘徊不归。
而是在爱的世界中太久,自我却干涸如沙漠。
如果你如此坚信爱,那么有什么能妨碍你的呢。你如此强大,想要什么从来都能得到。
你真正的恐惧,是对爱的厌倦。
将自我放逐与遗忘,过分饱餍爱。
而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追逐缺乏之物的本能。
到得那日,你必然的选择。
你真正害怕与厌恶的,并非自我,而是不爱。
所以说,我并不想这样。
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不要再拖延和抗拒了。这件事,即使是你所恋慕的那个人,也赞同且催促的。
不要再让所有人担心了。
黑暗泛出粼粼波纹。塔纳托斯又叹口气,任由自己下沉,被吞噬其中。
他带来了混乱和疯狂。
有人用这样的句子作为标题,描述那一天死亡之舞的场景。
那是一种传染。不是音乐,不是举止动作。但是当它蔓延到你身边时,你就无法摆脱。
好像号角被吹响,封印被解开,新的世界来临。你自身的意志和欲望,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在那瞬间,你成为了更高的存在,你看到了整个世界,一种全然超乎理智与情感之上的狂喜将你包围。
有人很不客气地评价。
听起来像磕了药。
又是他干的?
你们发现整个城市都陷入瘫痪了吗?要收拾摊子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警察会对他发通缉令吗?
睡神躺在床上,金色头发凌乱地摊开。塔纳托斯俯下身去亲吻他,一只手抚过对方的腰臀。
“这么主动,看起来心情已经好很多了。”
“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塔纳……”话未说完,就又被堵住双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我当然知道。修是完完全全为我着想,才让我那么做的。我很感激。”
修普诺斯伸出手,抚过弟弟的脸颊和耳畔,让那些发丝穿过他的指尖落下。
“现在的感觉呢?”
塔纳托斯低下头,轻嗅着修普诺斯身上的气味,淡薄的、温柔的、带着□□气息的罂粟花香,亲吻并轻微噬咬着光洁的颈项。
“非常好。而且我意识到,如果想要什么的话,还是不要依赖别人,自己去取的好。”
“别的人暂且不说,我有拒绝过你吗?你想要什么,我从来都是想法为你做到。”
“什么都可以吗?”
“你想要什么?”
塔纳托斯一贯因浅灰瞳色而显得冷酷的眼睛此时笑起来却很漂亮。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的欲望。你会满足我吗?”
死亡之舞。
安吉尔专注地看着网络上那些报道,那些混乱,吵闹,诅咒。
以及那些亲身经历者的形容。
不是一样的东西,跟他当初在宴会上听到的不是一个旋律,不是一样的影响。
邀请死神时,他也曾经在会场上放置了一架白色钢琴。不是供会场乐队使用的,只是空置在那里。
而直到结束,都并没有人去弹响它。
其实现在,安吉尔仍然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机械地看着,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荡。父亲的不满,似乎也无所谓了。
而与此同时,路加也已经懒得管他,不再让他忙于各种交际和生意,更不用说与死亡相关的那群人的事。路加似乎对他已经完全失望和放任。
曾经一切并不是这样的。
也许这并不是死神的错。但论缘由,确实是因为他。
安吉尔曾经并没有这样悲哀的感觉和沮丧厌世的状态。他富裕地成长,勤奋,聪明,生活有目标,忙碌而充实,想着要接过父亲的事业和能力,以为能达到父亲的期望为骄傲。
然后,他遇到了死神,遇到了万特。
他突然察觉,自己过往的生活是多么空洞乏味而庸俗,多么可悲。
发现,父亲不曾爱过自己。
发现,揭开表象,自己的内心其实如此灰暗。
当那情绪鲜明成长起来后,他发现,那是对于父亲的憎恨。
当然不是死神和魂使导致了这一切。他们只不过是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身狼狈和丑陋的真相,好像洛夫克拉夫特《异乡人》之中那个食尸鬼。
此时的他像一个幽灵,一个空壳,被死亡的幽影笼罩了心。
何其可悲之人,一个活着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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