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黑如罪恶,沉默丧音,血色之月黯淡不详,如邪神之眼在一片混沌中望向世间。
手持的火把静静燃烧,光芒与其说为了照亮,不如说是掩盖。都是些穿着黑斗篷的异教徒,风帽和黑夜与阴影遮过脸。地上绘着繁复图案,香料在火焰中蒸腾燃烧,噼啪作响。他们围在一起,昏沉异样、无法言明的吟诵声轻轻作响,伴随着他们身体微微的晃动。众人的声音混合,伴随着某种魔力,它们相互缠绕共鸣,绞成一团,在整个空气中低鸣震动。不像出自任何一人口中,而是大地与天空、或者其他什么,在回应着,唱颂着这召唤。
无风,火把光芒却被吹得往外斜去,猎猎如旗帜。四周空气骤然冷下来,更深的黑暗,在夜中犹如洇水般展开。直到多了一个人。
“一份水果冰激凌,一份苹果派,一份可可。”
窗外夜色渐深,路灯亮起。在幽暗中投下种种明亮又显得朦胧昏暗的光芒,四处散落切割。她往外望去,细雪静静降落,行人走动,呼吸在空气中投下一团团白雾。幸而屋里的暖气很足。
“水果冰激凌?”女侍有些惊奇疑虑地重复了一遍,不由多打量了面前的客人几眼:不算很厚的连身长裙,裹着件大衣御寒,在这种天气到底还是有点冷。客观地说,客人相当漂亮,年轻而光彩照人。不过她却似乎没有打扮的爱好,衣着发型都显得非常简洁。只有颈项间一线银丝,末端坠着一根黑羽毛,算是唯一的装饰。
“是的,水果冰激凌,谢谢。”她向女侍微笑一下。
“好吧。”女侍说,耸下肩,走开了。其实冬天爱吃冰激凌的人也不少。
风铃琳琅作响,有人挟裹着寒气和雪一起进来,是一个穿着风衣的小男生。坐在门口附近的客人不由得瑟缩一下。他四处望了望,然后就径直朝她走去。
“晚安。”他说,很熟稔地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安。”她回答,“我本以为你不会这么早过来。”
“宁早不迟,而且我也不想在外面挨冻。”
“这个笑话挺冷的。”
“你也过来得很早,距离约好的也还有一段时间。你原本打算怎么打发?”
“您好,先生。请问要来点什么?”
女侍拿着笔记本过来,暂时中止了两人的对话。
“和她一样就行。”他随口回答说。
女侍又略有些惊奇。
“这位女士点了一份水果冰激凌,一份苹果派,一份可可。您确定与她一样?”
“是的,麻烦了。”他说,并不以为意,不过看起来也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女侍便又不多话,匆匆记下走开了。
“我拿了一本书准备打发时间。”她回答说。
“什么书?”他说,不过只是随口应答。因为她已经把书拿出来了。封面是阴郁天空,一条公路从书底延伸往上,朝远方驶去,尽头的天空垂落闪电。
“《美国众神》。”他略显夸张地扶额,“为什么我突然发现最近人人都在看这书。”
“这就是所谓流行文化。连慈善都有流行,何况书籍。”
“有没有啥读后感?”
“我觉得它没有谈到的东西至少有两样:一、哪管人类世界洪水滔天的。二、人类拼命希望消失还是好端端存在的。”
“你看完了整本书只得出这个结论?”
“每个人看法不一样。你呢?”
“那么我再问一下,你对里面的主角和这个故事的想法呢?”
“哦,你问这个呀。”她平平地说。“日光之下无新事。这个故事简直老套已极。一个神与人的混血儿,一个半神,一个英雄大展身手拯救大家和世界的故事。作者尽力想避免救世英雄的套路。所以主角根本不想管,一直只想着自己,并且宣称根本不想跟神的那堆破事扯上联系,也不想参与。可是到最后,故事无可奈何地滑入俗套。或者说作者仍然想写一样的故事,只不过换了个包装,使它显得比较反叛和独特而已。”
女侍过来,为他们端来冰激凌,还有热气腾腾的可可和苹果派。这使他们又暂时中止了对话。
她拿起了挖冰激凌用的小银勺。
“‘我增加了,哦,大概三十磅体重。真的,我发誓。我走路都开始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她说,似乎是模仿着某个人的口气,饶有兴致地望着面前这团高热量的色彩缤纷的雪,并不犹豫地伸出手挖了一勺开始吃。
“可惜我不会带来一个能让你脸红的人,永远不会。”他说。“说到这个,你对我们的主角有什么看法。我是说现在还在囚笼里呆着,马上要出来的那个人。”
“你确定他是主角吗?与其说他,我觉得我更像,从某种角度来说。”
他耸了下肩,也开始摆弄面前的食物。
“也许吧。”
“很多人,尤其是卷入这种大风暴的绝大多数人。亲爱的,他们的人生就是部烂尾的小说,你我都很清楚。”
“我当然知道。不过,那位还没有开始工作的迹象,所以我很怀疑到底能发生什么。”
“这就是我叫你过来的原因,有一些小道消息。”
“说什么了?”
“你还记得那群傻瓜么,他们又开始行动了。我简直佩服他们的毅力。”
“……我已经不想理他们了。这都多少世纪了,居然还不死心。啊,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不,你先说完你那边的消息。”
“好吧。那群傻瓜又开始行动了。不过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们失去了容器,几乎快抓狂了。然而他们深信契约还在,所以……”
“嗯,那我就彻底明白那位跟我说那句话的原因了。”
“那位跟你说什么了?”
“我总结一下,目前我了解到的情况大致就是:从躯壳之中解放灵魂,了结当时在哥林多所发生的事。我这样说你是否能明白?”
“是的,我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开始微笑,发自内心,美得不可逼视。“之前我还担心会是又一次的血雨。这是千年以来我所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还有什么吗”
“琐事。他们发展了同盟,不过我猜这些乌贼们很快就能自己厮打成一团。”
窗外的雪依旧不停飘落。店里的人来来往往,总是不多不少,稀稀落落的样子。到了整点的时候,墙上的复古挂钟就会敲响。不知道哪个店员放起了音乐,尽是些怀旧的老歌。现在在播的是《你让我爱上你》(You Make Me love You)。
“我这边还有另一些事的消息。来的路上我顺手买了本书。”
“我猜跟我的不一样。”
“是的,不是什么流行书籍。”
他把书丢到桌上。
那是梅勒什可夫斯基的《诸神复活》。
“‘诸神是善于忍耐的,尽管他们曾长久地沉眠。’”他说。“你怎么看?”
她叉起了冒着热气的苹果派咬了一口,并顺手拿起了可可。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事发生。”她说,“而这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我觉得可能有些关系,消息之间不是孤立的。”
她看起来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即使如此,也是没什么关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有什么打算。”
“确定了你的回答,我就知道了。目前先保密。”
“随你。”
他停下手中的食物,望向她。
“说真的。”他说,“对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你的看法是什么。”
她喝完了可可,又叫了一杯咖啡。
“我应该说,我只想整理一下我的衣服,然后去工作。”她说得很慢,像是在考虑什么。“不过,说实话,我,我们,都在期待着某些事情的发生,尽管不知道那是什么。”
“然而你只想看热闹。你会欣赏雨,但不会走入其中被淋。”
“这回你错了。我很乐意能做些什么”她说,展露出某种意味的笑意。“来吧,我会让他们知道。奉他之名,我还能做些什么。”
他看着她,仿佛有些什么正在流动成形,四周好像时间静止那么安静,只有那首老歌反复回荡。
“你呢?”她说。
“‘我心为之忧伤。’”他说。“我在想其他一些东西。”
“什么?”
他偏过头,皱着眉。
“不知道,我一时难以描述出来。”
她便也没说话,然后同样陷入自己的沉默和思考之中,跟随着节拍轻轻哼着那首歌的旋律。
你让我爱上你。
我不由自主,情非得已。
“我做了一个梦。”修普诺斯说。
“那是什么?”塔纳托斯问,看着电视剧,啃着饼干。
“塔纳,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床上吃东西。”
“哦。”塔纳托斯说,不过看起来完全没有改变的意思。
修普诺斯坐到他旁边,望向他,表情很沉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修?”塔纳托斯有些心虚。
修普诺斯伸出手,抚过弟弟脸颊,像是在确认什么,又显得很怀恋。
“塔纳……”他低声说。“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就是这个宇宙给我最好的礼物和奇迹。”
塔纳托斯眨了下眼,安慰式地抱紧他。
“好啦。哥哥,又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
这时候楼下的门铃突然响起,还显得非常急促。
“我先去开门。”
“我去开吧。”塔纳托斯噌噌噌地跑下去了。
那个梦境。修普诺斯还在慢慢地想。过往的记忆,开始。
塔纳托斯刚打开门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一个身影已经呼啸着扑过来。
“塔纳托斯!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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