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梁璐想,如果她后半程的人生里没有碰到祁同伟,也许会有很大不同。

    人一辈子是这样的,莫名的几个关键的转折点,些许微妙影响,不经意的一个选择,就是截然不同的轨迹。

    某种程度上,梁璐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有着几许不需要整日为生存奔波折磨、优渥生活温养出来少女情怀,却在惨遭抛弃后变成了满腔的纠结与愤懑。

    然而,少年的印记总是那样深刻,即便一场不如意的爱情,险些丢命的去标流产手术,都还没彻底抹掉她心中那带着诗意的柔软。

    她总会为爱情再次沉醉的。

    梁璐想,如果没有祁同伟,她总还是会遇到一个真的能够打动她的人,敲碎那由过往痛苦造就的尖利高墙,托付她还没燃尽的满腔爱恋。

    如果没有碰到祁同伟的话。

    梁璐是喜欢看书的,也许不像高育良那么爱书成痴,但她依旧是汉东大学的老师,是一个知识分子。

    这个年代,电视娱乐媒体都不发达,一个稍微有点儿知识有点儿精神需求的人,获得精神娱乐的方式就是看书。

    梁璐看书时,尤其是看一些小说或是史书,上面或是塑造或是记录的一些人,一些格外有人格魅力的人,总会莫名其妙的吸引很多人追随,莫名其妙的折服很多人,让梁璐觉得尤其的莫名其妙。

    比如《水浒传》中,那些山匪窃盗,莫名其妙地成批成量地赶着来认“公明哥哥”等等的。

    高官显贵,梁璐见得不少了,不论是一方封疆大吏还是上面下来的中央的各色部长,梁璐也有无数次的机会近距离的“瞻仰”,别的不说,她的父亲,其实就可以说是一方权贵了,言谈举止,很有领导威严,但那是权力撑出来的架子。

    诚然,父亲是个业务精干从一线爬上来的有才能的领导,可是梁璐也不觉得父亲能无缘无故地惹得大批交浅言不深的人,拼死拼活的投诚,来喊“公明哥哥”的。

    一个人得有魅力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并没有那么熟识的人心甘情愿的去做很多在理性衡量上十分愚蠢的事情呢?

    祁同伟和她的父亲,是社会阶层上来讲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但是祁同伟做到了梁璐觉得她父亲也做不到的事情——让她被“强迫”着却又“自愿”帮助他去做了一件几近疯狂、不管怎么看都根本不该做的“蠢事”。

    一个人怎么能被“强迫”着,却又“自愿”着?

    被强迫,是因为这件事情不是梁璐的主观意愿。

    是的,当祁同伟说出他的打算时,梁璐已经意识到了他的目的。

    祁同伟来找自己,祁同伟给自己下跪,祁同伟告诉自己他与侯亮平之间发生的事情,都是有目的。

    他想通过自己达到他的目的。

    而且他想达到的目的,她并不认同,一开始也激烈反对。

    所以是被强迫。

    但最后她被说服了,被没有被威胁、没有被绑住手脚得逼迫,被说服了,同意并协助去帮祁同伟达到他的目的。

    所以是自愿。

    无权无势,没有给她任何好处,甚至性别相同,连点儿可能是为了爱情吧,这种最后的理由都找不出来,那么除了个人魅力,她被一个极为擅长说服别人“倒戈”的人用个人魅力征服了,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反正梁璐是想不出来。

    陪着祁同伟去诊所,联系医生护士,做好方方面面的保密工作。

    医生是上次梁璐偷偷做去标手术时发生意外后,梁群峰找来抢救她的那位。

    八年过去了,梁璐从躺在手术台上,到送另一个omega上手术台。

    时间带走了她的天真稚嫩,给了她只要不是蠢到家的人都会有的成长。

    一个还没毕业的一张白纸样的学生,和一个汉东政法大学的副教授,在处事的周全程度上,天差地别。

    所以祁同伟不会经历梁璐在八年前经历的一切——因为畏惧羞愧偷偷找了不靠谱的医院和大夫做手术,差点儿丢命。

    给祁同伟做手术的医生很专业,护士很专业,诊所是私营的“黑诊所”,但设备齐全,所以手术很顺利。

    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等做完手术脸色惨白的像纸一样的祁同伟麻药过劲儿醒来时,梁璐忽地就哭了,握着那个苹果哭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说服的。

    仅仅因为现在躺在这里的这个孩子,用那对内里燃烧着灼热火焰的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对她说:“梁老师,人这一辈子,总该是有点儿除了情情爱爱、茶米油盐以外,其他的东西吧,我……我不是说我不想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在一起去尝尝一生一世、白头偕老是一种什么滋味……不是,但不应该有人规定,你这一辈子除了嫁人、除了为未来的老公孩子做奉献,就不该有其他的打算了!不该是这样的吧?……谁规定的呢?老天爷吗?老天爷规定了,你生来是什么就只配做什么?……不对的,这些不对,我来汉东,我来读政法大学不是为了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嫁个好人家,然后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你知道的,梁老师。”

    “我知道,你有梦想有理想,但是有理想也不一定要在缉毒岗位上实现啊!你看医生,大夫,白衣天使,救死扶伤就不是为社会为国家做贡献吗?医生、老师,这些岗位上的omega那么多,难道都不结婚?结婚妨碍他们做贡献了吗?”那时,梁璐苦口婆心地想劝祁同伟打消念头,缉毒岗位不要omega,祁同伟竟然疯到了要做去标和腺体半切除手术。

    “梁老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眼睛清亮的能戳破一切伪装和谎言,祁同伟就这么清清亮亮的看着她,道,“您被抛弃的时候,觉得自己丢人现眼吗?您怎么去应对那种觉得自己被人作践好像自己一钱不值的无力感的?”

    梁璐僵住了。

    “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不是我的错,是他混蛋?一遍遍的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切没那么糟?告诉自己,当被狗咬了一口?”祁同伟看着因为被戳破过往的伤疤而开始显出惊慌、痛苦之色的梁璐,声音轻柔,却十分残忍的没有半分止歇,“人有时候是很善于自我欺骗的,会欺骗自己,这样挺好的,这样其实也没差多少……不对的,都是不对的……我当然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在任何一个岗位上都可以实现理想,都可以为社会做贡献,但我自己知道,不一样的……梁老师,我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误,去惩罚自己……”

    “你知不知道去标手术也好,半腺体切除手术也好,都是有很大风险的!你这才是在惩罚你自己!”梁璐握紧拳头,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吐出这句话,她早已经不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小女生了,言语的“羞辱”没那么容易把她击垮。

    “可我不怕这些,我怕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活得每一个身边的人都说好,却只有自己知道自己不好。”祁同伟看着梁璐,坚定却“脆弱”,眼泪从框里静静地涌出,静静地低落,但却还在笑,微笑着流泪道,“梁老师,你知道一毛钱能买几颗玉米吗?你知道两根玉米能换几块红薯吗?你知道背一个三十斤重的煤筐走十公里,来回一天,能挣多少口粮吗?我知道,我都知道,因为我就这么一颗玉米、几块红薯、背煤筐走出来的,我是怎么一毛一毛、一分一分攒学费读书,读到考上汉东大学……我读书不是为了什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没什么祖宗可以被光耀的,我……我可以不要前程,不要名利,不计得失……但我不能去做黄蓝。”

    眼泪让梁璐心软了,哪怕还留有些许被“刺伤”的愤怒,但梁璐握紧的拳头松开了,甚至忍不住想去帮祁同伟擦擦眼泪,她听着祁同伟的“哭诉”,眼睛也有点儿翻红,摇了摇头,道:“这么怎么能一样?黄蓝那是拐卖,你是汉东大学的毕业生,你好好的找份其他的工作,成个家……”梁璐记得黄蓝,那个祁同伟站在汉东大学操场的演讲台上讲述的那个拐卖故事的“主角”。

    “不一样吗?”祁同伟问道,“不一样吗?一块猪肉被卖了三块和被卖了三十块,只是价钱上的区别,不都是被卖掉而已吗?本质有什么不同?卖得贵点儿有什么不同?”

    梁璐气哭了,她终于被气哭了,哭着指着祁同伟的鼻子骂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啊!?”

    “梁老师,我求你帮我,但是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别人,我不会改主意的。”祁同伟眼睛上还挂着泪,但却异常冷静坚定,“我不会让这些不是我自己犯的错误,去改变我的人生决定,他们不配。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付出多少代价,都是我自己选的,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愿意承担,其他的路,不管会过得多好,不是我自己选的,我不要。”

    言毕,他站了起来,向梁璐鞠了一躬,道:“对不起,打扰老师了。”转身欲走。

    如果说以前祁同伟的坚定让梁璐很感佩,现在祁同伟的坚定,却真真让梁璐感到害怕,因为她真真地感觉到,如果她拒绝帮忙,祁同伟真的不会改变决定,真的会去找其他人帮忙也会坚定地去做手术。

    “你回来。”梁璐叫住了祁同伟。

    其实梁璐知道,从她叫住祁同伟的那一刻起,她就认输了。

    她没法看着祁同伟出去横冲直撞,然后有可能收获一个和她一样差点儿死在手术台上的人生。

    她有她父亲把她从鬼门关门口拉回来,可如果祁同伟遇到和她一样的医疗事故,谁去拉祁同伟呢?

    她被强迫着说服了。

    现在,她削着苹果,守在祁同伟的床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孩子,睁开那对很漂亮的眼睛,迷迷茫茫地看向自己,擦干方才掉落的眼泪,叹了口气,柔声道:“快点儿养好身体吧,回头我带你去见我爸。”

    后来回想起来,梁璐觉得,她是从那时开始,有了一个想法存在脑海中,也许不再去想爱情,不把再找一个人托付满腔情爱当做人生的一个重要目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

    好像,也真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人生总还有很多东西,很重要,甚至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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