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在笑。
狂笑。
在酒馆外热闹的小街上,毫不在意路人的眼神,自称敏豪生男爵的人突然爆发出和呓语同步的恣肆笑声。
午后,阳光毒辣。
柳拉的双脚踩着温热的石质路面,不停顿地走下去,和原地笑声未止的男人擦肩而过。
她没看他的表情,一路走到拐角处的凉棚下面。
问小贩要了杯柠檬水,转身,柳拉在离自己半臂距离的阴影里又看见了他。
“原来你是这样的。”男爵说。
他唇边的弧度怎么看都是良善的反义词。
至少他的笑声停了,柳拉想着,问道:“你也来一杯柠檬水吗?”
理论上来说,用来买水的钱是男爵的。
到了柳拉手里就是她的。
毕竟她也没收药剂的钱,是不是?
柠檬水,三个苏一杯,从浸在阴凉处水缸里的大肚陶壶里倒出来,汩汩地激得杯底的半片鲜柠檬上下漂动。
很快,杯壁外侧就沾满了小水滴。
柳拉用麦秸拨了拨漂在上面的薄荷叶,吸了一口。
“如果你想说什么的话就说吧。”
“看起来你对我安排的旅行很满意。”
男爵用食指在杯子上划了几圈,杯中的液体随即变成了深红的颜色,柠檬和薄荷变黑、碎裂。
“我是附身在那个退役军医身上打开那扇门的人。我也是送来两个格洛里亚娜的臣民的人。我还是改变了住在你城堡里那个男孩的颜色的人。”
柳拉吹出一个小小的水泡。
它浮到水面,破了,留下一颗银粒。
“现在我知道了。
“我确实还挺满意。”
“*他们*已经找过你。我来找你打个赌,我赌……”
“不赌。”
她大概看起来真的很傻,柳拉想着,下意识地说。
为什么要突然和一个奇怪的人打赌?
等等……
“是吗,”男爵端起杯,“你确定?
“赌,还是不赌?”
啊哦。
“我根本不应该回答你的,对吗?”
远处有海鸥盘旋。
柳拉望着天。白亮的,晃得人眼晕。
“不过既然我说了不赌,就是不赌。”
◇
“啪”“啪”“啪”,“Brava!”
男爵把杯中之物泼到空中,夸张地拍了拍手,叫好。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当初你说自己一定会赢的时候也是这个语气。”
液体次第绽开,于一瞬间在空中勾勒出一墙深浓娇艳的蔷薇。
黑色灰烬如脆弱的锁链,缠绕其上。
“你说谎。”柳拉说着,又喝了一口柠檬水。“我知道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没错。”
你当然没有,男爵想。
他伸手接住落下的液体——由液体变成的东西。蔷薇凋谢,锁链破碎,在坠落的过程中形成一根藤蔓。
藤蔓不断缩短凝实,变为一柄匕首。
你说的是,“我一定会输。”
那有什么区别?
右手被穿透,男爵用左手握住匕首缠绕着藤蔓图案的短柄,拔出。
血滴下来,红的。
“我赢了。”
一张血红的羊皮纸从男爵掌心的血里生长出来。
末端的署名有两处花纹。
无端的心悸告诉柳拉,左侧的花纹属于她。
她输了这场赌约。
赌约内容是,在这一天,她是否会接受对方再立一个赌约的邀请。
◇
“你可以叫我梅。”男爵说。
他们又走在了小街上。不同的是,他知道要往哪里走。
“这是个女人的名字。”
柳拉思考着自己刚刚输掉的赌注所代表的东西。
“不配合他们”。
“不配合”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他们”也是。
来找过她的“他们”有两波人,要怎么办呢。不遵守他们“不改变别人的颜色”的指示?故意找麻烦?或者……吃掉?吃掉玛丽阿姨?吃掉玛雅?吃掉让她们来的人?
更进一步,她为什么会答应这样的赌约呢?
明明即使没有赌约,她也不想遵守“他们”的指示……
好麻烦。
“这是个人的名字。”
男爵说着,领着柳拉走过狭窄的小巷,在蛛网般的道路中绕了一会,穿出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眼前豁然开朗。
早晨卸下的部分渔获被翻检分类后运到这里,进一步挑选、加工。
时候已经不早,这里没什么人,只有晾在杆子和绷紧的长线绳上的一大片一大片风干中的鱼。
看守的老爷子在凉棚下坐着,脚边放有几个水桶,手里用刀撬着贝壳。一只猫趴在围墙上。
旁边的小码头上系着几艘船。
“我们要出海。”男爵说,“领你去一个地方。”
柳拉遗憾地看了看悠闲的老爷子。
在海上也不错,但她不喜欢不能用红粒的感觉。
男爵过去跟老爷子搭了话,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贝壳。
柳拉接过一个,用另一只手拉着系船的绳子。
“这把匕首归你了。”
男爵一把划断了绳子。柳拉跳上小船,空着的手抓住了匕首。
“你是什么人?”
我的……朋友吗?柳拉想,看起来没有格洛里亚娜好吃。
之前那位敏豪生男爵又是怎么回事?像华生那样被附身,还是从始至终是梅的伪装?
“我说了,你可以叫我梅。”
◇
通体漆黑的小船在海上自动航行着,摇摇晃晃,两人对坐,都坐得很稳。
这么一来,柳拉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回城堡了。
附身在华生身上、让她掉下来的正主就坐在对面,城堡里没剩什么会困扰她的东西。
不过牛奶又没了。
海上恐怕不会有人养牛……?
男爵示意她把贝壳撬开。
普通的贝壳。软软一坨肉,不怎么好吃的样子。柳拉询问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你的运气真的不怎么样。”
男爵摇了摇头,手指划过,贝壳颤巍巍地张开——这让柳拉愈发开始想念城堡了——他在蚌肉上画了个十字,露出一颗珍珠。
应该是珍珠。
按柳拉匮乏的常识来判断,只能是珍珠。虽然和梳子上掉下来的那种模样差了很多。
血一样的红。
椭圆的,边缘泛着黑色。
“是运气问题吗?”柳拉眨眨眼,“不是你的血滴进去了?”
“到时候我拿这个去开门。”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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