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助刘琦担任荆州刺史,荆州就此变天了,其他三个郡都选择归顺,赵范为了继续过安稳的日子自然也随大流降了。
赵云正奉诸葛军师之命攻取桂阳,原本打算兵贵神速硬拼一场,熟料还未至城门,赵范的降书就送达他手上。
真是降书?不是战书?
赵云心中满是疑问。
陡然间飘落几片假装不经意卷入信笺的花瓣,险些被赵云当成暗器。
疑虑更深,毕竟能把降书写成情书的实属世间罕见。
赵云奔赴桂阳前夜,刘备、诸葛亮和张飞曾几次三番语重心长地告诫过他,凡事要多长个心眼。
“比如说,你看似敌方困守不出,也许外援已接近你的屁股,你就呈被前后夹击的劣势!”
这个举例某处用词粗俗了些,但表达的意思还是很清楚的。诸葛亮刚在心里表示可以暂时原谅张飞,谁知张飞顺势继续。
“又比如说,敌方狗急跳墙弃城而逃,你以为趁胜追击去打敌方的屁股,但可能敌方早就暗藏下一支伏兵躲在陷阱旁,等你自个儿跳进去!”
“那我应该怎么做?”赵云皱眉。
“精髓就是保护好自己屁股的前提下,再去打敌方的屁股!只要敌方的屁股一溃败,必伤士气,则败相毕现!”
看来张飞说话绕不开这个词了,诸葛亮强压心头正在升腾的火气,话俗理不糙,话俗理不糙。
“我记下了。”赵云认真地点点头。
“咦?三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啊!”一旁没有抢到发言机会的刘备眼里全无笑意。
张飞害羞道:“谢谢大哥夸奖,还不是跟你们学的嘛。”
诸葛亮扶额。
刘备赶紧拉赵云到自己身边闲话家常,于是一直到赵云离开,诸葛亮都没能找准合适的时机告诉他,桂阳十之八九不战而降。
所以,赵云认为桂阳降书必然有诈的同时,转头看向自己队伍的后方,那里应该就是张飞心心念念的重中之重。
别的太守投降内心必然充满无奈、苦涩与羞愧,而赵范却冲在最前头,从清晨起就在练习开门。
马蹄声渐近,赵范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一刻必将载入史册。
前夜热闹的宴会中,他们的故事编排得浪漫动人。他,虽贵为一名城主,但也困于一座城池之内,不断听闻年轻将军驰骋四方的英勇战绩。将军千里迢迢地来到城主面前,城主慷慨地献出了自己的城,从此城主不再是城主,将军感动得泪流满面,他们手握手心贴心久久相拥……
满怀如此激动心情的赵范急不可耐地再一次打开城门,突然一片寂静,冰凉的兵刃抵上他的脖颈。
马背上的赵云正无比冷漠地睨着他。
镜花水月终归虚无,赵范只得苦笑着自报家门,表示自愿投降。
“得罪了。”冷冰冰的声音里丝毫听不出半分歉意。
赵云收起兵刃,翻身下马。
城门大开,两人并肩一同往城内走去,赵云的队伍跟着布置,一路上把守卫调换成自己的兵士。
桂阳自此易主,赵范在心里唏嘘感叹。
泪流满面的赵云根本没有出现,之前是他们的想法太天真,毕竟历经战场杀伐的赵云与过惯了安逸日子的他们差异过大,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再说赵云又不是刘备。
他偷瞄身侧的赵云,发现赵云果真如画像那般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如果不是这么冷冰冰的性子,本人更是多添几分灵动。
赵云紧绷着身子走路,他感觉肯定有阴谋,但是又猜不透是怎样的阴谋。
赵云预料陷阱在城内,便身先士卒,与赵范走在最前头,万一发生突发情况,还可以挟持他作为人质。
但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派他去武陵、长沙、零陵,唯独让他来桂阳,一定是需要发挥他的战斗实力。
赵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频频转头看向队伍末端。
赵范觉得气氛陷入尴尬,与预期的相去甚远,干笑着搓搓手,打破沉默:“这么巧啊,我们都姓赵。”
赵云点点头:“常山赵氏是个庞大的族系。”
“我们是本家。”
赵范也是常山出身,只是很早就离开了家乡。
“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常山,当年的家乡护卫队就是我资助的。”
赵云微讶。
赵范趁胜追击:“我资助了大部分开销,包括所有的旗帜。”
赵云停下脚步,第一次正视赵范。
赵范却没有因为他的视线停下脚步,背对着赵云轻声道:“不必言谢,都是你应得的。”
赵云感觉自己的脑筋正不够用,赵范对他如此熟悉令他万分吃惊。这位桂阳太守竟然把他的家乡都调查得一清二楚,难道阴谋不在城里城外的任何一处,而恰恰就在赵范身上?
但假如赵范真的要下圈套,深藏不露岂非更好?
赵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望着赵范的眼眸愈发暗沉。
大街上空无一人,百姓们除了少数奔逃出城的,留下的正躲在家中不敢出来。仿佛早已预知他们的太守会做出丢脸的事。
“我一直都在等你。其实你完全可以早点来。”
赵范猜到自己的话在赵云心中拨起涟漪,不免越说越得意。
赵云终于放弃了思考,质问道:“什么阴谋?”
“阴谋?我哪来的阴谋!”赵范转念,忽而大笑,“要说有,还真的有!我有个请求,将军不妨把这个请求看作是我小小的阴谋吧。”
赵范求赵云不要派人搜查太守府那间神秘的房间,说是晚上请赵云亲自前来。
赵云不置可否,让赵范说出神秘房间的位置,一进太守府便直冲那间屋子。
是不是现在陷阱还没布置好,所以要留到夜黑风高晚上动手?
赵范对他的了解程度及过分的亲切让赵云无比不安,他习惯于直来直去,想要立马就把谜团拆开,赵云抬脚踢向屋门。
“不——”
脚下触到一个猛扑过来的人影,赵云收回三分力。
小仆被踢得飞弹起,重重地撞在屋门上。
“除了老爷……谁都不能……进入……”
小仆誓死守卫屋内的一切。待看清来者的样貌,口水和着血丝一起从嘴角淌下,晕厥了过去。
赵云倒是被略略感动,但同时勾起了更浓的好奇。
“唉,这个蠢货!”赵范摇摇头。
“报——军师急信!”
赵云接过信笺,诸葛亮在信中洋洋洒洒介绍了桂阳的情况,让赵云对赵范的投降可以放一百个心。赵云不解,往下看去。诸葛亮说,他知道赵范对赵云推崇至极,这是经过各种试探考验后得出的结论,他卖出了许多赵云日常使用过的物品,还因此狠狠大赚了一票,所以特别指名派遣赵云前去。
读完信,赵云处在云里雾里,只觉得桂阳是个神奇的地方,唯一反抗他的竟然是太守府的仆役。但他充分相信军师的判断,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得罪了。”赵云向赵范拱手作揖。
同样一句话在一天内听了两次,赵范听出了前后差别,意味深长地说:“还请将军稍安勿躁,等到晚上再来。”
天色慢慢变暗,让人等得煎熬。
赵云来到屋前,还未出声,屋内人便轻轻开口:“请进。”
之前的赵云处处都在提防,神经紧绷得整个人都僵硬,他不怕浴血沙场,只怕自己识不破狡诈的圈套,完不成主公的任务。当然,其中也有张飞教导的功劳。
现在的赵云连武器都未携带,整个人清爽自在。
赵范精心布置一番,俊美无双的画像,日常宝贵的珍藏,一一陈列摆放整齐。
幸好赵云知道这些物品是如何从他身边跑到桂阳的,在心中不由赞叹军师收集运送垃圾的能力,否则难免又要以为赵范在搞什么诡计。
“今日得见将军,终于如愿以偿。正如你所见,我们欣赏你。” 赵范鼓起勇气。
屋子里除了赵范,房间一角还有一人跪坐。此时那人起身,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端到赵云面前。
“投降之人我不是没见过,赵范大哥,你属于最特别的,”赵云叹道,“不得不说,这碗饺子带着家乡的香味。”
“也许冥冥之中注定我们会相遇于此。”
一下子拉近彼此的距离,赵范喜形于色,上前挽着赵云的手臂,指着墙上的画像一幅幅评论。
“这张我最心仪,威风凛凛英姿飒爽!那张我也中意……”
赵云默默听着不发一语,待赵范说完后,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
“赵范大哥,你喜欢,你开心,但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范窘道:“这些都是你呀!这么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战场上只有厮杀的将士,哪有悠闲作画之人!恐怕画师这辈子都没亲眼见过战场!我平生从未找人画像,这些又岂能是我?”赵云诚恳地回答。
满屋子美好的意境被打破,赵范一心要把最珍视的收藏给他,他却满不在乎。满不在乎也倒算了,还这般真诚地满不在乎,让人恨都恨不起来,甚至隐约觉得不无道理。
饺子渐渐凉了,嫂子的脸赵云不屑一顾。
赵范的贵宾,倾城倾国的樊氏在丈夫死后,疯狂迷恋上了战无不胜的赵云,并让这份强烈浓郁的情感深深感染了赵范。于是便有了醉生梦死的宴会,便有了这间神秘的屋子。
赵范感觉老天正开始崩塌,他明明献出所有,却使他们的关系愈行愈远。
同样绝望的表情也写在樊氏精致打扮过的脸颊上。
“你……你不喜欢她?”赵范的声音微颤。
“你们喜欢,你们开心,可是不要让我不开心。”
老天崩塌了一半,赵范的眼神突然莫名地亮起来,小声言道:“那我呢?”
“你放心,主公下令善待你,不会有任何为难你的事发生。也请你不要为难我。”赵云表示明确拒绝,缓缓走出房间。
赵范瘫倒,老天彻底崩塌,饺子一口也没动过,嫂子放声痛哭。
桂阳被刘备接手管理后,赵范在城中又逗留了几天,撤去神秘房间的锁,屋门大开了几天,逃跑前再去看了一眼。
屋内已是一片狼藉,许多珍藏不翼而飞,剩下的东西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可见曾经发生了何等激烈的争斗。
踏出桂阳太守府,赵范不存留恋。虽然在雪白的墙上,他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到不变的白马银枪。
赵云在哪里?哪里的赵云才是他心目中的赵云?
赵范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沉溺于假象的自己活成了一场梦。
叶公好龙,好的不是真龙,而仅仅是想象中的虚幻。
而赵云至始至终都活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突然听到街边又有人在谈论赵云,他加快脚步冲去,挤在人堆中的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有些习惯真的不好改。
赵范自嘲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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