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经是吃喝玩乐大会的第七日,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辞别了这间的主人。只是昨儿闷热了一夜,却在凌晨时分忽然天降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三四个时辰,可想江陵府各处何等水泄不通,各家本来安排好接人的马车,怕不是一半都耽搁在了城里,另一半都陷在了城外的泥里。因而大门前这个迎宾楼里坐得全都是等车的人,大抵只有我一个人看着屋檐上水幕一样的倾盆大雨,苦于无伞可用,只能接着耽搁。
闲来无事,我和旁边这个想溜出去的郑子沅侃起了大山。「你说,神仙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打她主意呢?」
「哪敢,」我笑笑,「昨日就是和她调侃了几句,像是真把她吓坏了,怕我对她贼心不死,今天一大清早就来找我,还真给我找了个下家。」
「那是废话,神仙姐姐早些年耽搁了不少年。如今好容易抓住了孟小鳏夫,怎么敢让他飞了?」郑子沅来了兴趣,「哪个啊?剑行的?」
我拿下巴指了指和我们坐在同一楼的一群小姑娘。郑子沅抻着脖子眯着眼睛看了过去,我连忙拦住他,「别太显眼,刚才她还望咱俩这边看来着呢。」
郑子沅仰躺在椅子上,斜了我一眼,「手里拿伞的那个王二?」
骆鸾儿帮我牵线的,的确是王家的那个二姑娘,但是这一声王二多少有点别扭。「神仙姐姐说,那丫头打从荆州擂开始就对我有几分意思,再加上她家老爷子对我还算是欣赏,王家毕竟是百年大家,江湖上四处都有些朋友,听着倒也挺让人心动的……」
「你知道王二的几个妹妹都嫁出去了,她如何还待字闺中吗?」
郑子沅露出了一脸的坏笑,笑得我心里发毛。「我知道我一穷二白,他家老爷子准是冲着我手里的剑谱来的,不过你九哥才高八斗,给他家随便做几部倒也不耽误。」
郑子沅一手拦过我的肩头,「你不在剑行长大,错过了很多精彩的故事。」
「快说快说!」
郑子沅从前就是如此,一说八卦,满眼都是小星星,「王二这个丫头的脾胃异于常人。世家小姐不爱世家公子哥,反而就青眼于江湖上那些翩翩少侠。十年前那会儿,他父亲招徕了一个门客,那小哥儿,虽然往前是个做飞贼的,但就那眉眼,有点像……哎,你知不知道他们东海这些年有个年轻的素衣统领,叫……韩寻!那门客的长相,够给韩寻提鞋了。」
「不过自打这小哥儿被招进王家也不过就是一年,家里的家财分文不少,却再也没见到那门客小哥儿的踪影。于此同时,家里这频频不见王二的踪影。就是王老爷子的四十大寿那天,你猜怎么的?」
我想了一会儿,「莫不是那门客见色起意,和这位王二姑娘……」
「二选一你都能猜错。」郑子沅瞥了一眼王二姑娘,一脸的调侃,「那天等着宾客都出去了,家里忽然瞧见王二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房间里,问她方才去了哪儿,她也支支吾吾的。她爹当时见她站在书架前,似是有什么隐瞒,她爹当时大怒,本以为她手上藏了什么,一推之间,书架忽然倒了,这众人发现,墙上有个只能过一个人的大洞。」
郑子沅忽然压低了声音,「家里的几个仆从,顺着这个大洞,钻了进去,直接通到家里地窖的背面。发现屋里面那消失多日的门客,赤身裸体被红绳捆着吊在了天棚上,嘴里还被塞了一颗球,那一屋子里,全都是药味。等到那几个仆从把那门客从绳子上放下来的时候,那门客脑子神志不清了三天,三天之后趁人不备就跑了,打从那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我看了一眼郑子沅,「不至于吧,骆鸾儿为了那个如意夫君,要置我于死地?」
「她怎么可能知道?也就是你今天问对了人!当时去处理这事的仆从,有一个走投无路在我手下做事,我才听说了这件事。不过打那开始,王二就被她爹关了不少年去。」
郑子沅看我神色没有他想得那么惊讶,拿着胳膊怼我,神情无比猥琐,「老谢,我怎么听说你家大左也挺会玩的,你难不成……」
我抬手就要拍他机灵的小脑瓜,但是手抬到一半,还是心虚地落了下来。
「……我嘴里又没有球。」
满堂的人都在此处,郑子沅不好哈哈大笑,但是他似乎已经被我这半句话噎得嗝声不停,泪水涟涟。「你好自为之。只要你不娶小仙女,咱俩永远是兄弟!雨停了叫我,我去,嗝,睡个回笼。」说着就从楼里溜走了。
这事说到头来,终究只是这位王家二姑娘的怪癖,兴着是少年不经事,对性之一物甚是懵懂,无意之间铸成大错?正当我胡思乱想之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娇滴滴的轻唤,「谢大侠?」
我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王二姑娘,说什么也没法把子沅方才说的话和眼前这人联系在一起。不过这江陵有人叫我谢掌门,有人叫我谢剑王,有人干脆用剑行同仁的称呼,叫我谢师兄。但是叫我谢大侠的,倒唯独就她一个。莫不是此人看我白衣飘飘还行单影只,起了歹意?
「大侠不敢当,姑娘叫我谢九就好。」
王二一张脸立刻就红了,她十根手指绞在一起,「那,那我叫你九哥。」
我的个老天爷,要不你还是叫我谢大侠吧。还没等我反驳,她已经先我一步开口说话,「那天在湖畔,小妹看见了。」
江陵剑王死缠烂打剑行第一美女反被一脚踹进水的烂事儿,怕是过几天东京都有人传了。「姑娘见笑。」
王二低着头,「但是小妹觉得,九哥很勇敢。」
「啊?」
「向所幸之人剖白心迹,小妹也希望,有九哥这等果敢,便不会终日这般烦恼。」
此话似有指代。雨声伴随着她柔声地述说,我几乎要忘记了郑子沅的离奇怪谈。兴着是我些年贤师良徒做得不亦乐乎,昼夜忙于生计持家,酒色财气均不沾。若不算上大小姐之前的□□未遂,我大抵是两三年里都没碰过女人。因而我现在柔情款款冲她一笑,说是这头脑受了下半身的带动,倒也说得过去。
她别过脸去似是看向了窗外,「小妹的车子来了,可否邀九哥同乘?」
我下意识的一声倒吸冷气,让全楼的人都向我投来了注目礼。
王二关切地问道:「九哥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这会儿是彻底醒了,当即脑补了之后的片段:我要是跟着她上了她的黑车,怕是二三十年之后江陵地动山摇,谢嘉他们已经胡子一大把,在王家的地窖里发现被捆得像是个肉粽子一样的我尚存一息,也不知道那会儿他们还记不记得他们这个师父。我整个人吓得都结巴了。「谢,谢某每逢天下大雨,便会气短胸闷。先谢过姑娘美意了,但谢某是真的不敢,不,不能坐车。」
临了看着姑娘家瞬间失落下来的眼神,补了一句,「谢某生性喜欢走路的。」
一把伞直接递到了我的眼前。「这怎敢……」
王二嫣然一笑,「九哥若愿意,送伞那天小妹在家以茶酒相待。」
横竖我是逃不出你的贼窝了是吧?!好在我眼尖,抓起不知道是谁带来的斗笠,往身上一扛,往她朝着我来的方向后退了几步,「谢某还有急事,这雨一时半会儿之间怕是就停了,也就先不在此地耽搁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人劈手从我头上摘下了我的斗笠,对王二姑娘说道。
「你是不是要借他伞用?」
王二姑娘尚且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劈手拿走了她手里的那把伞,在她顶上一撑,对我说道:「既然顺路,那我们走吧。」
从王二此人生平来看,也似是有点脾气心性的姑娘,但是毕竟我在此处,她不好和这横插一脚夺了她伞的人发作。王二忽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袖,等我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我不好拂开她,只能转向那个抢伞之人,「姑娘,这伞谢某不用,还请你还给王二小姐吧……」
撑伞之人定住了脚步,「你,叫我什么?」
「姑娘?」
她忽然转身,一个箭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将那斗笠一抬,几乎碰到了我的鼻尖。
九霄云天忽然劈下一道闪电,随即天雷滚滚,不绝于耳。我惊恐之余往身后退了一步。却没有想到那那年就失修的凭栏让我一仰而空,直接从二楼,不偏不倚,摔倒了地上的一个大水坑。
等着原本白衣如雪的我,一身是泥地从水坑里爬了起来,头顶几十副目光如炬,却渐渐在伞下那张明媚的脸外,渐渐模糊了下去。
「不是自封的本朝楚留香吗?」她在伞下笑着看我,「谢剑圣。」
「毕竟人老先老腿。」我揉着摔疼的后背,抬头看向她,「你若再多出现在我面前几次,谢某真的要壮志未酬,提前封圣了。」
她的一只小手递到了我的面前。「走吧。」
我没有去接那只手,而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去哪儿?」
她没有答我,撑着伞擦过我的肩,向江陵城走去。我在她的身后,看着那只伞在她掌心慢悠悠地转着,转着转着,雨水逐渐淅零,东方的青天上,一道艳阳刺穿了万里的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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