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小说:云怅未忘归 作者:木兰楔
    若不是我出门的时候,见到李沭兄友弟恭地陪着几个小崽子四处逛着,简直想要一拳砸在他机灵的小脑瓜儿上。李沭瞧了我,轻轻笑了笑,「谢先生。」

    这个小人精从名义来说,是我的「长弟子」。毕竟以荆州擂之约,我成了撰风堂的掌门。但是如此这般,便依然能让他做撰风堂掌门之位的第一顺位。只是我不教他剑法,也没理由让他跪我一声「师父」,他便以一声谢先生代替。

    入秋就考试了,这个小人精倒是不紧不慢的,遣走了谢嘉他们这群小崽子,我的一张脸立刻就阴了下来,「你书都看完了吗?都几月份了还出来胡闹。」

    李沭摇了摇头。

    呵,还和我顶风作案,「咱俩之前可是说好了,你要是考不过,就老老实实地给我修一辈子剑谱。」

    李沭问道,「之前谢先生不是说,中不了解元,就得回来修剑谱吗?」

    我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不是……咳,你的鱼我没保住吗?」

    李沭笑意盈盈,「晚学还以为什么呢,原来是绿鲤鱼啊。」

    「那是金龙鱼!」一提这事儿我就来气,「心诚则灵,懂不懂?」

    这事儿又是另一段故事。当年我和左氏姐弟在东京打拼到第二年,逐渐发达,恰巧有一次去了武夷山,遭到一个道士的诓骗,原价九百九十九,现价只要足金二十两开光,就给李沭请了一条纯金打造的「金龙鱼」,还自以为真是赚大发了。千里迢迢搬回家之后,几个小孩横竖都觉得这长得像是一条鲤鱼。但是知道这是给大师哥考学用的,也都只敢小声哔哔。结果没到三年,撰风堂大清扫,几个屋子都要修缮一些,无意之间碰倒了这鲤鱼,在地上磕了一个角儿。

    我当时就懵了,这明明是金龙鱼,怎么还能磕了个角呢?结果拿起来就发现露了铜。这不露还好,一露就了不得了。江陵全年潮湿异常,这鱼不停掉金粉不说,还渐渐露出了铜绿,而且越露越多,真的成了一条绿鲤鱼。这事儿气得我长了一个夏天的湿疹,李沭反倒不介意,还把那条鱼摆在桌前,每天拿食醋擦一擦。一晃儿五年,我就是恨自己被骗,也和那条鱼有了感情。结果不成想,前些日子还债,我变卖了撰风堂里的家什,这鱼也不知道被哪个不要脸的给顺走了,至今没了下落。

    但是这鱼没保住终究是个借口。家里这么大变故,这小子能静下心来看书,将将就就过了这一关,我都愿意找个庙去给他还愿去。「你谢先生我要不是不得以,都不想和剑行这些人掺和在一起。这有你什么事儿?回家看书去。」

    李沭低着头微微苦笑,忽然放下背上背的那书箱。

    「先生拿去吧。」

    我看着那只箱子,「这又是什么?」

    「姐夫和晚学两个人擅作主张,茶庄已经被我们拆开卖了。还有晚学有几亩田地,加在一起可能也不够填他们的胃口,但是不论怎么说,尚可一缓。」

    「你说什么?」

    李沭倒是有耐心,「晚学说,补了这些窟窿也救不了生意,茶庄现在已经按照倒闭处理。分了地皮,楼房,仓库,连器械器具也都纷纷变卖。这些钱按照合同上说得,可以还给各家金主。只不多我们式微,在江陵算不得老牌地头蛇,可能就少了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当时气得啊,简直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料定我肯定不会揍他,款款道来,「先父留下的那三个茶庄,受朝廷管制太多,一直亏多赢少,风雨飘摇,虽然如今才让心怀不轨的人给捅了出来,但是也是迟早的事情。我给谢先生的这几亩薄田,七年前瞒着先生藏了起来,既因为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也因为那时我还小,毕竟是先慈的嫁妆,总觉得这可以做个念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钱就是钱,弟弟妹妹们有个住的地方,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不可理喻!枉你读这么些年圣贤书,真是不可理喻!「你要我……先是赔了你娘的嫁妆,又把你爹的茶庄给拆了。小人精,谢某人哪儿对不起你吗?」

    李沭沉声道,「茶庄到底是晚学名下的。李沭还自己的债,怎么能逼着谢先生变卖家什产业来填窟窿?谢先生只顾着自己一厢情愿,要我如何自处?」

    我当时扭头就走了。

    我和李沭这小孩儿每每争论,都是连尝败绩。只是这一次不一样,我若要争着嘴利,肯定能赢。毕竟他这些年在江陵,就是个书生,与世无争;而我不一样,从我去了东京第一天开始,我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敌人是谁、而他们又在哪里了。就当我好面子。当我逞英雄。我犯不着让一个小孩卖了她死了的亲娘的嫁妆,拆了他爹留给他的遗产,去管一群大人的事!

    当时我不顾这门口的人阻拦,一脚踢开了那扇门。「荆兰庭!」

    荆兰庭本来躺在床上发汗,见我杀气汹汹地闯了进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挥手遣散了拦着我的人,并示意他们从外面把门关上。

    他眼睛还是半闭着的。「谢掌门又有什么事?」

    我懒得客套,不由分说就往地上一跪。「我现在还差七千六百贯钱没还上,离我家地契被拍卖还有十天。谢某人不多要,当场给我七千贯,我谢九把自己卖给你做剑誓,你买不买?」

    荆兰庭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见了鬼地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知道他听清楚了,硬着头皮和他吼,「我之所以先来问你出价,全都是看在令尊对我的栽培上。而且既然答应了给你们做什么江陵剑王,就需得先尽了你我的道义。我就问你一句话,七千贯,当场交钱,你买不买?」

    荆兰庭揉了揉眼睛,沉默了良久之后,「剑誓?」

    「是的。」

    「如果谢掌门做了荆某的剑誓,那是不是,荆某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你若惹我不悦,我怎么拿你出气都行?」

    虽然剑誓的重点不在于此,但是怎么觉得荆兰庭有点动心了?更有甚者,你现在说什么难道我不听?我让你不要揍我你难道没拿我出气?「嗯?你要买?」

    荆兰庭盯着我看了很久,缓缓摇头,「没钱。」

    我要是比他能打,现在就拎他下床把他揍一顿了。「那我言至于此。谢某在此谢过江陵的知遇之恩,你们明年,重新选个剑王吧,恕我不奉陪了。」

    荆兰庭皱着眉看着我,「你真要买自己?」

    我咬了咬牙,「谢某这个年纪,做刀手太大了。但是做个剑誓,比以前贵。我现在懂的剑法更多,武功造诣也比从前好。若外带着当死士使唤,当仆从摆弄,大抵能卖上六七千两,若往东海去卖,谈成一万两也不是不可能的……」

    荆兰庭看向我的眼神忽然寒光四溢,「你,敢。」

    我吓得倒退了两步,被他这一声怒吼,也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往前我在琼瑰的时候,便是拿给姬无夜做剑誓打得赌,才因为恐惧如此拼命。剑誓剑誓,以剑为誓,性命奉上,自由奉上,一生所学所得皆为奉上,天下武林之中,从大盗窃贼到死士刀手,也从未有比剑誓更低微的一阶。

    谁知道呢,兴着我真的疯了。

    「坐下。」

    荆兰庭看我不动,冷冷道,「让你坐下,我踢坏了你的屁股吗?还要我一个病人扶你?」

    我坐下后,荆兰庭坐起身来,两只脚踩在了鞋子里,拿着手捂着脸,「首先声明,荆某现在和你说的一切……都是被拙荆嘱咐。又因天天看谢掌门你在我面前,心烦气躁,积郁成疾,迫不得已才去做的。你若敢往外传,我保证一剑削你项上人头。」

    我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荆兰庭道:「主持查你家账的官员,荆某想办法给,贿赂了。」

    我两只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荆家在江陵二百年的豪门,终究是根深蒂固,从大野到官府,多少都能说得上一些话。但是要说咱们正大光明的剑行领袖查事靠贿赂,便是我有口往外说,也没人肯相信。

    荆兰庭叹息道:「这么看我作甚?他既然能被我花钱摆平,若真有人针对你,他们肯定更舍得花钱。虽说那封条能取下来,但是过些日子待你需得给出交代,你若交代不了,这地契还要被拿去竞标。」

    我愣愣地看着他,荆兰庭叹息了一声,「还差多少?」

    「七千六百贯……」

    荆兰庭皱了皱眉,「华兄今天早上还见了我,说这窟窿不补了,打算拆了三个茶庄卖,分了底金给你的那些债主。再加上李沭的那点田产,两个月之内就能再还上四千多贯。」

    他见我欲言又止,沉声道,「沭哥儿不是个孩子了,他叫你谢先生,你也需得尊重他的决定。」

    我嘴角发苦。

    荆兰庭扶着发热的头,低声说道:「去打个白条吧,荆某先借给你四千,拿这些钱缓住那些人。其余的再说。」

    他见我不动弹,抬眼看了我一眼,「愣着作甚,利息你随意,还完钱之前,剑行若有召集,随叫随到就是了。」

    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荆兰庭的热伤风染给了我,让我那会儿和现在的记忆出了偏差,如今若回想起来,我当时忽然跪在他脚边,抱着他一双腿,死死也不放手。他的那一双腿在我怀里搂着,因而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他是真心想一脚踢死我,但是半路作罢了。他那一张脸比方才还要红,「你什么样子?赶紧起来!」

    「前天晚上兮儿偏要跑来和我睡,然后就问我说,师父,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能在江陵住了。」

    我的一张脸埋在他两只小腿中间。「她和我说,周儿和谢嘉出门的时候,有个小孩儿骂周儿是魔教余孽的杂种,是我眼盲心瞎,才把他收到了门下,玷污了整个剑行的脸面。谢嘉自己武功那么差劲儿,还比人家小好几岁,当时扑上去就去打那个人,结果人家比他人数多,他就捂着自己的脸,被那些小孩儿一顿臭揍。我从被窝把谢嘉拎出来的时候,他后背上青一块肿一块的……他们爹妈瞧我不顺眼,有种就来干我啊,他们干嘛欺负我的小孩儿……」

    荆兰庭拎着我的头发把我的一张脸从他两腿之间拎了起来,一只大手钳着我的脸,捏到了变形,把我从他身上推开。发现我这鼻涕眼泪的已经抹了他一脸一腿了。我苦着一张脸看着他,「你什么都没看见,你也不能和别人说……」

    荆兰庭一脸的无语,像是甩鼻涕一般,嫌弃地把我推到一边去,「去去去,写你的白条,再扰荆某养病,我就把你从窗户踢出去!」

    我一直觉得,自从荆兰庭被临疏在荆州擂上给揍了之后,他身上的暴力潜质就被激发出来了。所以当他说他要踢我,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当是时,推门就要走。却听荆兰庭在我身后忽然说道,「对了,有件事……」

    我连忙转身,「你讲,你讲。」

    他扶着脑袋,头疼至极,「那个,鹂儿前些日子吵着说,要你们红豆斋的一套被面,说她去年没抢到,一直有心病,什么色来着,叫银,银……」

    「银红?」

    左长生打去年秋天搞了一套床上用品系列,调了十八个颜色,这个银红颜色格外纯正清丽,刚出三天就被买断号了。

    「还是你懂这个。」荆兰庭重新躺了下来,「那就有劳谢掌门了。」

    大左往前和我说,她做这个红豆斋,就是要折磨死这世上的臭男人。看着荆兰庭那头疼的样子,也不知道多少是自己病中难受,多少是妻子孕中脾气不好,多少又是我这个芳邻让他太过操心。我忽然平生为数不多的几次,心疼起这个病西施,口口声声答应着,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关了门。

    冷风一吹,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荆兰庭刚刚借了我,四千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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