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我回来了。”
又是一天放学时。
“姐姐!”黑发少年眼睛一亮,扑到门口,抱住了来人。
王黎无奈的笑,轻轻推开他,“你都这么高了,弯腰抱我不觉得累吗?”
“不累。”少年摇头如拨浪鼓。
明明也没过几个月,少年的个头跟抽条似的疯长,使得少女明明也在发育,却只勉强到他的胸口。
那么高的个子,脸上还是天真的笑颜,怪幼稚的,王黎摇摇头。
果然拘在家里,人情世故世间冷暖半点不知道,还是净土。
“今天选就业方向了。”少女喝了一杯水。
“……”少年身体一僵,又缓缓凑过来,从后面抱住少女,“你选了什么?指挥吗?”
少女这几天,不,可以说犹豫了整整一个月,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才是最好的。
少年看她总是呆在房间的一角沉默寡言的,心情也跟着她沉郁下来,想了很多不着边际的。
“你猜?”王黎没有直接告诉他。
“我猜不到,姐姐你说嘛。”少年摇头,手在她的腰间收紧,眼里有些空,也有深沉的东西。
“好吧,我选了生活类。”少女说。
王齐顿时松懈了下来,眼睛亮亮的,“太好了!这样你去做动物园管理员,我去做兽医,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然后我们攒钱开一家古川菜馆,养一只猫,每天都可以很开心。”
“嗯,……”王黎缓缓的应,并没有多少喜悦。
“姐姐,你不高兴吗?”少年抿嘴,脸上的开心转瞬消失不见,只是一个劲儿看着王黎。
“还好吧,……,这样也不错。”少女稍微扯了下嘴角。
“你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还不错。”他指出。
“如果可以的话,等我们以后攒够了钱,去养育所时,我想给我的‘后代’留一句话。”
“……,留什么?”王齐问。
“替我去前线看看,这样的?”少女有些勉强的笑笑,眼睛里那么多的遗憾。
“毕竟学了这么多年,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是遗憾的。”
少年沉默着,悄悄将盘在她身上的手收了回去。
“抱歉,……,明明是我自己选的路,还摆出这样的态度,阿齐,你让我再缓缓。”她转过身。
她明明,已经在学校练习了一整天了,控制情绪,不要任性啊。
她是姐姐啊。
凝视着她的背影,纵然近在咫尺也远似天涯,王齐皱眉,“我没有逼你留在这里,你要去前线我也会陪你,……,做你想做的就好了,不用管我。”
听他这话,王黎忍不住心中叹了一句,孩子气。
若是真的说不管就不管,世界上那么多难两全的事情早就不复存在了。
“好啦,我也不是非要去打仗,既然决定了,我不会后悔的。”少女回头,拍拍他的手臂,草率结束了话题的进行。
她没有再留给少年说话的时间,也没分到一点眼神给他。
在黑暗中,王齐的拳在身侧慢慢攥紧。
新人类跟兽族打了整整一百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帝国的历史书上有很多详细的史料,也很真实,不但将兽族的来源介绍的清清楚楚,也留给人们很多思考的空间。
“兽族”原本也是人类这件事,所有新人类都是知道的。
一千年前生出的“小怪物”们,几乎全部第一时间就被家长送到了澳大利亚隔离并研究,科学家们发现,除了少数几例,“孩子们”在智力方面与人类并无差异,只是外形不容易让人类接受。并且,这些“怪物”长大之后,是可以相互□□繁殖的。
“兽化人”似乎变成了一种独立的种族,相互之间完全没有生殖隔离,可能是某些基因片段发生了变异。这让它们失去了“人类”的面貌,却获得了珍贵又博大的生殖接受性。
这片孤立的大陆外,新人类已经彻底停止了繁衍,而在澳大利亚,兽族已经传了三代。
其实,这对全人类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只要破解它们之间可以繁殖的秘密,或许新人类也可以通过某种手段重新繁衍,千秋万代。
兽族跟人类的恩怨解释起来就更加简单了,利用与被利用,支配与服从,无异于如此。
在最初,生出“怪物”的夫妻都吓坏了,只敢慌慌忙忙地将其当做某种疾病,处理掉婴儿。但随着这种“病例”的增多,政府逐渐重视起来,“怪胎”们一经出生就被送往澳洲研究,已经是惯例。
一般情况下,新人类当然不接受这些长的奇形怪状的动物是同类,欣然同意甩掉这些怪物。
但凡事都有例外,全球范围内,总有几对爱侣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偷留下了自己的“怪物孩子”,舍不得送到冰冷的研究室。“怪物孩子”秘密长大之后,在父母的叮嘱下,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偷偷的活着。
终于有一天,他浏览着网络上的信息,学着知识与思维,终于发现与他相同命运的孩子们,通通被人类抛弃,送到了世界的孤岛。
他很难过。
为了自己,也为了同伴。
虽然可以想象他的同伴们在澳洲被怎样残酷的对待,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说不定他们生活的很好,建立起另一个“世外桃源”,只是偶尔抽抽血?
于是,他离家出走偷偷的去了澳大利亚,然后立刻被澳洲的守卫当做实验品关进了基地。
兽人们过着惨无人道的生活,却习以为然,不以为怪。
这里的“兽化人”被灌输了一套荒谬的理论,他们似乎认为自己是动物,天生就是实验品,且是人类的奴隶。他愤怒到颤抖,他很生气,然后他告诉了许多人他们的本来面目。
他们也是人类!
虽然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他,但这个说法还是在“兽化人”中传遍了,也算是他们心中一个美好的愿望。就像是神话故事流传在人心,兽人们说到底也拥有健全的人类大脑,他们不是蠢货。
过了几年,新一代的“兽化人”受够了这种被奴役、任意解剖、任意处置的处境,他们打从心底认同了那个传说,并秘密策划反抗在这个孤立大陆上科学家和看守者。
“兽化人”的智慧与人类无异,而体质也比人类更强。
他们从计划反抗开始就完全没有露出马脚,直至最后或残杀或绑架了澳大利亚的全部守卫和科学家,占领了这片大陆。同时,他们还通过科学家们留下的通讯设备和知识彻底了解了这个世界。
从此,“兽族”诞生,与新人类势不两立。
正式的战争发生在这之后。
新人类与兽族的第一次正式交手是在帝国发现澳大利亚失去控制后的第四天。帝国震怒,企图在“兽族”还未彻底开化时打败它们,趁他们还没有掌握先进的武器制造和策略,重新掌握控制权,继续繁殖方面的研究。
新人类不敢使用大范围杀伤性武器,害怕全歼“兽族”,不敢使用核武器,生怕“兽族”在辐射的危机下发生基因突变。
所以单兵交火就开始了。
帝国派了精锐部队前去作战,战术核心是活捉最好,却没想到铩羽而归。
压抑了多年的“兽族”人民,因为军事武装力量格外薄弱,多采取自杀式袭击,不但违背了“活捉”的战略目标,更让安逸了上百年的新人类部队闻风丧胆。
人类怕死,是本能。
第一次交手,两败俱伤。
帝国政府被激怒,决定使用大范围杀伤性武器,只留下几只活体做实验即可。没想到,“兽族”的体质强悍如斯,他们不但使用了海岸上曾经科学家们于大陆交流用的船只,有的甚至可以直接游过大洋,短短一周之内,他们从南亚登陆,绑架了大量新人类作为人质,并且快速学习新人类所有的知识,迅速组织出一只对抗的军队。
形势越来越乱,和平年代,本来新人类军队就不多,“兽族”也不贪多,稳稳的盘踞在南亚,实力也越来越强劲,在南亚站稳了脚跟。南亚的新人类,开始是被当成人质,并被胁迫教会“兽族”使用人类的一切知识与武器,成为身不由己的老师。
之后,失去价值的人质新人类,南亚人死在了同一天。
1月1日,本来是新年,“兽族”向全世界直播南亚人民的死亡。最后,一个长了鹿角和大象鼻子的年轻男性(雄性)自嘲地对着全世界说:
“这些天,我看了很多书,也知道了很多故事。”
“许多事情,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人类不要我们,虐待我们,残杀我们,总有一天,会受到同样的惩罚。”
“我们这群人,吃了太多苦,平白受了太多罪。”
“从此以后,我们是兽族,与人类无关。”
“我们与你们,势不两立。”
然后就是打了一百年,新人类和兽族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但新人类比起兽族多了一个弱点,他们的顾虑就是想要研究兽族的心不死。硬打有点怂,不打又不行,过了敌弱我强的黄金时间,让人家整整扩张了整整一个亚洲外加一个澳洲的地盘。
然后,双方就僵持住了,大战隔年,小战不断,直到现在。
“姐姐,你不觉得这种战争根本毫无意义吗?”之后的某一天,少年拉着少女坐在沙发上,想通过劝服,抵消掉她对无法报效帝国的愧疚感。
“兽族本来是人类,人类虐待洗脑了他们,然后他们反抗,再杀掉更多新人类。”
“两边都有牺牲,现在互为过错方,何必打得你死我活?”少年一边摩挲着掌中的小手,因为学校里多项的体能和战斗技能的课程,少女的手现在已经不再过分柔软,有些坚韧。
“我们完全没必要去送人头,让他们狗咬狗,……”
王黎貌似认真思考着少年说的话,睫毛下目光淡淡的。
“所以?”王黎盯着他的眼睛,“不打,战争会结束吗?”
少年沉默。
“的确,战争开始之后,就不分对错了,不是吗?”
“如果有能力,总要为别人做些什么的。”
少女眸中凛然如剑波,热烈的清光刺痛了少年的神经,“只有战争结束了,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不一样的未来,不是吗?”
“既然身为帝国的一员,那就为帝国效力,捐躯也无所谓的。因为我希望最终的结果是帝国的胜利,这样我的故土才能安好,我喜欢的人才能平安,我的未来才是安稳的,我才能快活。”
“如果计较每一场战争的开始,寻求正义,那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认真呢?”少女抬起头,“过错方不战而败,不就好了?”
少年不说话。
“如果我是兽族,我也会上战场的,为了安定,为了自己。”
“没有事不关己的战争,阿齐。”她说。
少年的手掌一空,他慌忙抬头,又一次看到少女的背影,坚毅稳定。
王齐想,最近好像总是看着她背对着他,将离又未离。
“其实你是后悔的。”他咬嘴唇,声音不易察觉,微微颤抖,“选生活系,不能参军,只能在这里陪着我,你后悔了,是不是?”
少女回头,偏巧那一刻逆光,她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没有,阿齐,我不后悔。”
“我只是,……,多了那么多的遗憾,指着‘来世’多做点贡献,有点无力。”
少年空落落的手,深深地摁在身体两侧,抠住沙发的手指关节处可以看到惨白色。
“我不需要你遗憾,……,我再说一次,你要去就去,我可以陪你。”他颤抖着声音。
“不行。”王黎斩断了他的话头,“你不可以,你太弱了,这是实话。你不顾忌自己,但我要考虑你。”
少年眼眶微微放大,又稍稍泛红,倔强地略抬高了一些下颌,又要说话,但少女定定的看着锁住他的视线。
“你知道的。”
他不说话了。
她的话底的意思,好像是他们如天堑似鸿沟般,不管是什么。
所以,她迁就他。
亲如姐弟两个人好似头一次进入了冷战,但这个别扭是弟弟单方面挑起的。
“阿齐,我去上课了。”
少年头都没抬,只盯着自己的指甲盖看。
“阿齐,今天有好好复习吗?”
少女已经回家了,但少年依旧看着空中的资料,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
一天又一天,整整两天,往日爱撒娇的弟弟一声不吭,王黎大概知道他别扭的点,但没法安慰。
这是王齐自己的心结。
“你不说话我就出去了。”少女斜着看了他一眼,徐徐起身走到门口,腿悬空着晃晃悠悠。
真是伺候不起一尊石像,完全捂不热的亚子。
“……”王黎想出门,但是没走出去,少年捞着她的腰,死死不放手。
“你两天没跟我说话,想干嘛?闹革命?”她回头,把手举高高地在少年额头上拍了一下,好气又好笑。
她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她都没生气,王齐有什么好闹的。
少年没说话,手也没松。
“行,我不走了。”王黎轻松的从腰间把少年的手臂扯开,然后那个粘人精又缠上来,再扯,再缠。
“……,你再抱我就又走了。”少女冷着脸威胁。
果然,那个外力立马消失,再看少年,满脸委屈。
“委屈上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讲道理呢?”王黎双手交叉在胸前,气势十足,“无理取闹?”
“……”少年话都没说,眼眶先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等等!先别哭!”少女转头取了一包纸,“我准备好了,这次绝对不会惯着你,请开始你的表演!”
王齐猛地噎住,也懒得酝酿眼泪了。
少年爱哭,这是少女早已觉悟的事情。
从以前在养育所的时候,王齐就隔三差五掉几滴眼泪,而每当这个时候,她一定会把他护在怀里,为他出头,替他出气,或者安慰他。虽然,现在长大了,变得稍微坚强一些了,但还是要每个月哭一次。
至今为止,每一次,少女都会心疼他,都会动摇。
但这一次绝不会,他已经快要成年,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怎么能总是凭借示弱来解决问题呢?
“你先为突然无视我道歉。”少女点点脚背,若无其事地要求。
“对不起,姐姐,……”少年这会儿哭腔很重,听着有些哼哼唧唧。
“好,我原谅你了。”少女点点头,“还有什么要说吗?没有的话,我们就算和好了,接下来不许闹别扭。”
少年先是点头如捣蒜,然后又摇头如风车。
“什么意思?”王黎疑惑,“这是有话还是没话说?有气还没撒完?”
“……,没有,没有了。”王齐摇摇头。
“行吧,……,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王黎突然说。
“嗯。”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其他人其他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话一点没错,但王齐并不能在这里承认,不然王黎肯定会翻脸,一通教育在所难免。
而且,他觉得少女一定话里有话,肯定还有后招。
并且,看她的语气,她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人。
“不是?”她看他一眼,缓和了语气,“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你别有压力(别不承认),现在大家有很多都是这样想的,很正常。”
只是周围的大家情况与他不同,因为身体健康,大家觉得为帝国效力打打仗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没别的事做。
大家去前线打仗都挺开心的,只要提前把基因留在养育所,死了也无所谓。
“你呢?你怎么想?”王齐反问她。
“我觉得在不打扰别人的基础上,过好自己的人生当然最好。”
“那我也差不多。”少年说,“你过得好最重要。”
这是什么回答,王黎暗自叹气。
“你觉得我过得好的标准是什么?”她问。
“和我在一起,每天开心快乐,有钱,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他说。
听上去毫无吸引力。
“听了你说的未来,我不觉得我会开心,阿齐。”
“……,那你就做你想做的,带上我就好。”
“那如果带上你做不了我想做的呢?”
他想反驳,但是改善体质的药剂至今还没有眉目,他也不能斩钉截铁的承诺一定会做出来。
最后,少年只能气势不太足的说了一句,“那你就不用管我,如果我们去前线,死了是我活该。”
“所以,你认为我会这样做吗?”她问。
少年沉默。
王黎看着他,想了很多东西,关于环境和同伴给人的影响,关于教育,关于天生。
最后的结论,王齐还是一个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爱撒娇的孩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