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洞庭阻风》:“空江浩荡景萧然,尽日菰蒲泊钓船。青草浪高三月渡,绿杨花扑一溪烟。”

    “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云梦泽果然神仙洞府也——平白无故的,你怎么会想来此处?”

    润玉与忆如相牵的手一紧,如玉的脸上全然一副如坠梦中的迷茫之色,“这里,也许有我想要面对的过去。”

    夜神施法分水辟开水路,露出其下水道,忆如展眼一看,心口一窒,闭紧嘴默默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其间的景色。

    ……这通道,怎生造的如此像安溪附近陨落的海底城遗迹?

    [你不是红鲤鱼!没资格与我们一起玩!]

    [头上长角的怪物!]

    [快走!快走!……快离开笠泽!……]

    与她相牵的手隐隐发抖,忆如望一眼夜神,见他脸色煞白,额上青筋爆出,明明痛苦已极,还是一步接一步往下走,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的,掐得她手掌也痛。

    唉,十指连心,结果她手指每次都要被他摧折一番,也不知他脑袋是不是进了水,就这样对她,还敢向她提亲。

    “忆儿,龙……很丑吧。”

    忆如打量两人相牵的手,琢磨着怎么样能不着痕迹让他松手,听得他神来一句,当即回答:“龙长得都挺笨的,全身都细细长长,偏脑袋上顶那么大一对角,看着便脑袋沉!”

    待说完,她才想起身边这就是一条龙啊!当即眼一转,立刻改口,“漂亮!我是说龙毕竟属百鳞之长,自然老天爷捏它的时候也偏心两分,长得又威风又漂亮!”

    [鲤儿、鲤儿,将犄角割下来,你就跟他们一样了!]

    [不要、不要,娘亲!娘、娘亲,不要啊……]

    当年断角之痛瞬间袭来,润玉额上冒出汗珠,眼前不断晃过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情景。

    指骨一阵快被折断的痛,忆如耐不住叫出声,低头看看手上转瞬青了一块,又抬头看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小心翼翼拽了拽他的袖子。

    “你、你没事吧?”

    “无妨。”

    润玉深吸口气,满脸倔强,哪怕唇色惨青,对上她都仍是勉强露出一脸无所谓。

    洞庭君居所的门匾上书“云梦泽”,倒是合了洞庭湖别称,笔触转折有力,粗看看又有些眼熟,忆如思索片刻,突然脑中一亮——竟然与夜神笔迹有稍许相似!

    “……怎么不是笠泽。”

    夜神恍惚失神的一句低喃叫她听到耳朵里,狐疑打量牌匾上的题字,这里是洞庭又非太湖,自然是云梦泽而非笠泽呀。

    大门嘎吱一声从內被人拉开,等候已久的蛇仙彦佑拍拍衣袍,细长眼扫过夜神,在他背后做仙侍打扮的女婢身上多留了片刻——这仙侍眼生的很,怎生竟然不是璇玑宫的邝露仙子?

    但此番目的本不在于一个陪同的仙侍身上,他心中虽见夜神竟不带自己心腹而带了一个生面孔有些戒备,但于眼前不算什么顶顶要紧之事,心念电转已是想通,当即弯腰抱拳,作势邀请,“大殿让我好等,门后便是此行答案,请——”

    夜神踌躇片刻,松开了忆如的手,侧头对她嘱咐道:“你等在外面,我自去就行了。”

    看脸色,就怕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呀——这等丧气话也只能心里说说罢了,忆如勾起他小指,摇了摇,“我等你出来,我们还没逛花朝节的夜市呢。”

    润玉虽想露个笑脸给她,但此时百般心绪万般愁思搅扰的他神志已恍惚,整个人都懒怠已极,一步深一步浅跟在蛇仙身后,缓缓踏入洞庭君府门之内。见他入门内的身影,忆如心下慨叹,只怕花朝节灯会没机会逛了。

    忽堕鲛珠红簌簌,邂逅今朝不相离。

    来前,他曾站在一副画像前看了一天一夜,连晚上布星司夜的职责都抛之脑后。忆如送茶的时候随意瞄过,没看的太真切,依稀记得是一副美人图,描画一身红衣的女子,上首提词因听满腹心事的夜神念过,也不知与此际相不相干。

    “美人儿,我看你长得似曾相识,我们在哪里见过?”

    忆如坐在礁石上歇歇腿,见那彦佑仙君涎着一张艳容趋向前来,好笑地朝他勾勾手指。

    待他走到近前,手掌虚握成拳摆到他面前。

    “你猜猜,我掌中是什么?猜中了,我再回你。”

    却见蛇仙双手上前包住她的手掌,倾身一嗅,“真香,美人儿用的何种香料,闻之脱俗,见之……”

    缓缓松开的拳头间握着一只怪模怪样的虫,双镰似螳螂,脑袋像蚂蚁,身上翅膀看着应是马蜂,复眼见到人影,当即电闪雷鸣的往那张脸上一叮。

    靠太近避无可避的彦佑仙君瞬间感觉被咬的地方一麻,随后便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刺痛。

    “啊啊啊啊……”

    忆如坐在礁石上,晃荡双腿看他狼狈的满地打滚,虽知他其中丑态定是掺入几分伪装,但这等姿态实在引人发笑,遂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也不负这位仙君辛苦扮丑啦。

    “你出来啦。”

    夜神面无表情地走在前,好像根本没见着她打招呼,等都不等她。

    嘀嗒——

    她歪过头,胸口突然觉得难受的很,匆匆跑上前。

    刚刚听到那声碎玉滴水之声到底是什么?

    ****纪念第二十条出现的分隔线****

    这一年的花朝节果真没有赶上。

    “殿下是在伤心些什么?”

    邝露见夜神从人间返回,还不待露出笑脸,便见他眼眶泛红,化成了一座石雕站在天河畔。

    她不敢搅扰殿下沉思,悄声询问一旁跟随一道返回天界的忆如。

    忆如摇头,她是真不知呀。

    “难道是锦觅仙子?”

    当日忆如从璇玑宫消失,夜神便嘱咐邝露乃是派她下去关照锦觅仙子渡劫。邝露思及夜神身份高贵,且天后时时派人盯梢,也觉得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仙侍下凡最不起眼、妥帖,因此多方询问都代她掩护过去。然而夜神突然携她从凡间归来,面色异常憔悴,方才叫她心中打了个突,只觉有什么事发生,却单单将她排斥在外了。

    忆如再度摇头,附耳悄声回道,“再人间四载,锦觅仙子就将归位,但除安排的三灾九难外,实无异常呀。”

    且那蛇仙彦佑自见着了锦觅仙子的凡胎肉身,时不时身周打转献殷勤。哪怕有个神秘莫测的魔族欲要伤人也是不易,毕竟他认真起来,仙术法力全都不弱,从当年在夜神火神手下走招就能看出,加上一位鎏英公主护持火神身侧,全都比她靠谱多了。

    邝露斟酌片刻,心中翻腾几番心思,遂上前几步,小心翼翼询问:“殿下如若需要人陪着,邝露便留下;殿下若想一个人静一静,邝露便离开?”

    “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诺。”

    回到天上,忆如自觉现在只是个真正如微末草芥的仙侍,凡间的活泼伶俐全收束起来,当润玉从未向她示过好,她只是天界芸芸众生间不起眼的其中一员。

    凡间的事譬如一场美梦,如今睡醒了,他前方还等着一个即将归位承袭花神且天下水族做靠山的水神岳父,她一个空荡荡只有魔界一方小院,养得三两只毒虫的妖女,与他无凭无据,有何好去多思多想呢。

    霜影乱红凋,寸心乱,浑似梦里扬州。

    “我记得你琵琶弹得甚好,不如为我弹奏一曲吧。”

    忆如回首望了望邝露,实在心乱,不想与他待在一处,但那滴看似通透的小露珠却竖起一指,朝她摇头。

    她坐于礁石之上,墨玉琵琶抱在怀中,五指悬空,始终弹不出一个音——心乱如麻,脑中全化作一团浆糊,弹什么弹。

    腿上一沉,夜神侧头枕在她膝上,眼尾银光掠过,与天河散碎星辉不同,月华粼粼聚于一条气势恢宏的龙尾之上,搅碎一池精粹的风月银辉,沉在天河中闪烁疏离光华。

    与那等叫人惊艳的尾巴相比,夜神眼角垂下的泪更乱人心智——他不哭不笑,只靠在那儿,默默垂泪,一滴、两滴、三滴……裙上湿了一块,忆如慌的想躲闪,却不敢跳起来,只能正襟危坐在原地。

    “……我想起了一些儿时的往事,都是些年深日久的噩梦……”

    “我记得,儿时随母亲一起居住在太湖,一度以为自己是条长相怪异的鲤鱼,总是被其他水族的孩子欺负。他们嘲笑我体态狰狞、颜色惨白,称呼我为‘怪物’。任凭母亲如何施术,凭她浅薄的灵力都无法掩盖我褪白的体鳞,以及头上渐渐生长的犄角。”

    莫怪他惊讶那边的牌匾竟然是云梦泽,原来他这条龙出身笠泽。

    “我小时总爱挑选那些火红颜色的稠、绡来穿,仿佛穿这些颜色的衣服便能更接近一条正常的红鲤……如今想来,不过是徒劳无功。龙就是龙,鱼就是鱼,我怎般变化都是无用,当时真是井底之蛙啊。”

    他伏在她的膝上,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低吟更似幽咽,眸光避讳般闪避自己的鳞尾。

    “母亲怕我被天界发现,割我龙角剐我龙鳞,我后来的衣服都是叫血染成红色,一层未干又染一层。那样实在太冷、太冷、太冷……”

    润玉双臂环抱住自己,全身瑟瑟发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黑暗、孤独,血快流尽,全身冷到极致——之后,便是五内俱焚的热,仿佛烧尽骨髓、脏腑,耗尽最后一丝余温、一滴热血……

    那条他痛恨、卑微的龙尾传来轻轻震颤,打断了他的回忆,睁开眼,面前垂下一缕赤色的发丝,天河之中,一条如赤玉雕琢的蛇尾试探地碰了碰他的龙尾。

    忆如也轻轻打哆嗦,显现原身让她又羞又怕,只得转过头,左顾右盼,一边口中轻呼,“嘶——天河的水好冰、好冰啊!”

    她收起墨玉琵琶,双手卷着发辫,吱唔两声,“我还你龙鳞吧,我可变换不了自己的颜色,你现在还能反悔呢。”

    尾巴一紧,龙、蛇天生便会绞缠,此时那条龙尾仿佛找到了可依托的浮木,将她蛇尾紧紧缠在一道,随后身下一沉,在她惊呼中水中传来一股可怕又势沉的托力,将她从礁石上拉入水中。

    穹浪翻空夜有声,流苏翠帐星渚间。

    蓦然入水,忆如猝不及防间口鼻涌出许多气泡,望着越见远去的水面勉力往上游去。

    腰间一紧,唇上有一股清气吹入,夜神沉在水中的五官被身周星芒照亮,仿佛月华般皎洁、清贵、疏离,需得仰视,而他偏偏低下头来,唇齿相依间黑眸微微睁开,雾腾腾的瞳仁间流露一丝痴意、一抹凶光,仿佛那守宝的恶兽,不许旁人窥伺,欲择人而噬。

    真笨,灵力内循何须像凡人怕水淹!

    但只做这一想,压在腰后、脑后的手掌使劲,连尾巴也缠得更紧,一股温凉绵延的灵力自压在她腰腹间的手掌上灌入,流经百穴,转瞬间冲刷过她内腑之中沉睡的圣灵珠,灵珠聚起宝光,缓缓反哺她一股与此地迥异的灵气,刹那间灵台通透,简直比大暑天吃了个井水湃凉的西瓜还舒适。

    ——莫怪锦觅每次见到火神、夜神都心心念念灵修,觊觎两位上神深厚灵力,原来这般感受,真是……

    忆如忍不住沉醉的闭上双眼,悬于水中,世间都化作虚无,只剩下夜神殿下按在腰间、脑后的双手,和他带来暖意厮磨纠缠的双唇。

    待鼻息通透,回到水面上,她惶惶然睁开眼,却叫不断落下的水珠逼得不停眨眼,模模糊糊间与他额头相抵,私密地分享身上的体温。

    都说夜神主修水系,生的温凉如水,但此际她却觉得他浑身滚烫,烤的她全身血液都涌到头上,直欲冒出沸腾的烟气。

    “忆儿——”

    “嗯?”

    拇指缱绻地划过她的唇边、耳际,落到她脑后。

    “待卿青丝绾正,吾将铺十里红妆……迎娶。”

    “你,不是讨厌红色吗?”

    夜神终于转哀为喜,眉目间柔情一片。

    “我唯独喜爱你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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