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凤凰的栖梧宫金碧辉煌,高树繁花流水,一如夏日煌煌盛景,那小鱼仙倌的璇玑宫更像话本里仙人该有的宫殿——高大堂皇,简薄朴素。后院中三两畦青竹丛,窗下一丛美人蕉,青石板铺地,素白墙面配黑瓦。
锦觅蹲在后院廊角,打量墙边一座人高水缸——上方盖了一把生青苔的乌色油纸伞,很有市井气氛。
——果然小鱼仙倌很懂凡人的情调嘛,瞧这一眼缸,放得真妙!
其实仙神也挺爱模仿凡人一些作为,凡人在家中置缸蓄水不过为防走水,但这些仙人宫殿里喜欢摆放一溜铜制雕花大缸,甚至如栖梧宫还有鎏金大缸,在里面养花养鱼逗趣。
璇玑宫的缸乌沉沉,连称作古朴都有些勉强,笨拙地藏在墙角边,配上这顶青苔伞盖,看着就是直接从人间搬来的。
其他宫殿,缸里养鱼养花,甚至还有酿酒腌酸菜的,夜神宫里的缸却盖了破伞,敲一敲里面是空的,作甚呢?
哐哐——
“谁呀——”
缸中冒出一个闷闷的人声,叫锦觅瞪圆了眼儿,一眨不眨地盯着。
伴随呼哈一声哈欠,一双手攀住缸沿,忆如抓着散乱的头发,眯缝眼儿,满脸困倦的靠在缸沿上,又要睡过去。
“蛇姬?你现在住璇玑宫呀?”
忆如微睁开眼,扫了锦觅一眼,探手从伞下抓下什么东西,往锦觅手间一放。
“乖,霜降都过了,我最近爱困……哈……我要冬眠呢。”
锦觅摊开手一看,便见手心里滚了两颗还带血丝的人眼珠,黑溜溜直瞪瞪朝她看!
“哇啊啊啊啊啊!!!人眼珠啊啊啊!!!”
震破天际的尖叫引得未走远的水神往返,便见锦觅又叫又跳,脚下一滩汁水,一股异香盈满她身上。
忆如双臂搭在缸沿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瞧她能蹦多高多远。不负所望,这颗往日圆润的葡萄弹跳力惊人,直到被水神扶住才抽抽噎噎一边掉眼泪一边指着她告状。
“你……你就算是妖,也不能……不能、不能吃人眼珠呀!”
忆如又从伞下摘了一颗,放嘴边一啃,一股果香溢出,水神定睛一看便知女儿闹了笑话,拍抚她后背,劝道。
“这是果子,哪里是什么眼珠子。”
“啊?”她做果子精出身的,怎么没见过如此渗人的果子!不认,这绝对不是果子!!
水神伸手接过忆如递上果子,稽首行礼,“春神久不上天庭,未知仙子能否告知去处,我好前去拜谒。”
锦觅忍着全身发毛,将“眼珠子”捧在手心,捏了捏,方觉出不同。此物外皮一点也不滑溜溜,甚至有点草木的毛毛手感,捏住背后一根红色“筋脉”往下一撕,立刻露出里面白溜溜半透光的果肉来。
还、还真是果子?
锦觅嗅嗅,实在味道太香甜,忍不住“呲溜”吸入口中嚼了嚼,瞬间双眼瞪大,明明眼角还啜着眼泪珠,却整个人瞬间春暖花开,抽抽搭搭连声夸赞:“真好吃——”
果然孩子心性,一边哭一边笑,下一眼便又靠上前去讨果子吃。
忆如对美人儿向来大方,又分了她几颗,合上那把“破伞”,朝水神摇摇头,“不知道,那个仙人把伞放在我这里,说让我照看一会儿,里面的果子随我吃。”
古神句芒司草木生长,但自花神上任前,他便渐渐从天庭消没踪迹,已是数十万年无人见过。
若非眼下之果是春神随身神器上长出的作物,洛霖与梓芬、临秀年幼时有幸曾于斗姆元君处吃过,当真未必知道世间竟有一位名叫句芒的古神。
忆如并不懂这些仙啊神啊,拿什么分做三六九等——她今日于落星潭睡觉,却叫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只翠鸟砸得眼前冒星。
还不待她躺地上吐两口血给它瞧瞧,那扁毛畜生突然化作一个连羽毛都未收好的年轻仙君,将这把破伞丢给她做赔礼,却原来还是个有名有姓的小鸟儿~~
待锦觅还想吃第四颗果子,叫水神拦下,朝她微微摇头,劝道:“此果源自上神神器,有催发生机之神力,贪多无益。”
锦觅黑白分明的眼珠一溜,垂涎地吸了吸口水,压住馋意将剩下的果子用手帕包起来,递给水神,“爹爹,你带回去给临秀姨尝尝吧,我今日见到蛇姬,想与她多呆一会儿。”
洛霖心中一暖,一贯平淡的眉宇间透出欣慰神色。
如今与夜神婚约因天帝心意悬而未决,水神自然不愿女儿与两位殿下过多接触,无奈她一根筋儿,心思太粗,浑然不懂避嫌,小鱼仙倌在九霄云殿吐了这么多血,她迟迟不来探病怎么算得上朋友呢。
水神爱她如珍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底还是顺她之意,将她送到璇玑宫——毕竟相比火神的栖梧宫,还是璇玑宫更安全。
天界无风无雨无云,素日里天气晴好,梵音渺渺,得道灵鸟偶有飞过天空,留下道道五色身影。
“啊——”
刚近落星潭,润玉听见一声惊呼,分外耳熟,当即足下发力,小跑而去。
“蛇姬,再推高一点儿啊!”
落星潭边一株老柳不知何时被系上一架秋千,此际锦觅坐在秋千上,忆如往她后边推,一边翻起死鱼眼,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倒是好了没啊。”
“没有!再高一点儿啊!”
待她荡到高处,眼往下一扫,便见到从虹桥另一端匆匆赶来的小鱼仙倌,当即松开绳索,朝他招手。
“小鱼仙……啊!”
润玉飞身上前将从秋千上扑出来的霜花揽腰接住,稳稳落到地上后,才皱眉将她松开。
“不知锦觅仙子驾临,有失远迎。”
“小鱼仙倌最近怎么冷淡不少?”
锦觅哒哒靠上前来,巧笑盼兮朝他展出手中的锦囊。
“凤凰与我说过,小鱼仙倌平日里值夜冷冷清清,我特意挑了晚香玉花种送你。这花喜欢夜里开,白日里倒敛蕊休眠,很合小鱼仙倌习性。”
随这对未婚夫妻有何私话要说,忆如只管自己歪坐到秋千上,敲敲酸痛的手臂歇息下,之前推了半日的秋千,累得她呀……
她在魔界想睡边睡,想起便起,活的好不潇洒自在,反正地界荒僻也无人上门搅扰她。哪知上了天界,未免她困在璇玑宫当个黑户,夜神给了她仙侍的对牌与腰牌,偶尔出得宫外一次,外边瞧见竟是璇玑宫的小仙侍,分外不客气地时常将她拉去其他地方充劳力。
别看天界煌煌气象,天兵天将数不胜数,但宫殿也多呀,仙子仙侍如凡间婢仆也分做三六九等,各司其职,其中最下等的苦劳力人手最缺。
毕竟虽草木为天帝以灵气塑成,不会落花叶,但洒扫庭院还是需要人手;偌大宫殿,哪里无仙人居住久了有损毁,还得刷墙补瓦;仙人的仙衣如此光鲜亮丽亦需要仙法去浣洗晾晒……如此种种,做苦劳力的仙侍灵力低微,在天庭使不出太多仙法,而各种讲究条条框框数不胜数,便只能低头卖力了。
浅浅呼吸混一股清浅的松香拂过耳畔,忆如一回神,便见到堂堂夜神与她坐在一个秋千上,脚下落空,竟然无人推已开始朝前荡起来!
她当即抓紧手边绳索,但另一边绳索若要抓紧,势必得穿过夜神腰迹,彷如要揽他腰似的。
“抓紧。”
润玉一手抓绳,一手揽住她后腰,眼前一花,秋千已朝前荡到高处。
“啊!”
这般突然吓她,她立刻揪住润玉后腰衣衫,小心肝扑通通往上蹦跶,快要从她喉间蹦出来,只觉随时要往下掉去。
头顶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转黑,碎碎星芒聚拢于头顶,星云化作万千形状铺满天空。
时不时有一颗从天际掉落的星子拽落长长的星光,噗通掉入脚下落星潭中。
每次往下掉时忆如只觉呼吸都不畅,如何有心赏这繁华夜景。
“不用怕,我护着你。”
你说不怕便不怕的嘛!
忆如此刻也顾不得计较夜神孟浪,揽住他纤腰的手臂越紧,恨不得翻身挂到他身上还牢靠一点!
润玉眼眶微弯,眼中盈满笑意,抬起下巴指指天上。
“快看,我给你变个把戏。”
忆如靠在他身上,勉强睁开眼,便见天上落下许多流星,星尾长拽,化作一片银色帘幕。
“从今天起,我唤你如儿可好?”
天下的男人到底是吃错什么药,要和“儿”字死磕??
“……不要!我娘叫月如,我爹就叫我娘如儿呢!还是叫我忆如吧!”
“忆归初罢更夷犹——忆儿,你也该兑现当初承诺,好好唤我一声润玉吧。”
“我叫忆如!你先好好叫我名字,再说其他!”
夜风吹拂,两人垂下的长发被吹散,落到一处,发尾相系,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哎哎哎哎哎,我头发扯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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